[原创] 母亲的鞋样儿

　　我家有一本厚厚的书，书的封皮早已经磨破，书页也呈现黯淡的土黄色，仔细翻看之后，才确定那是一本关于铁路车次和路线的书。可别小看这本破旧的书，母亲可是把它当成是心肝宝贝似的珍藏着，轻易不让人翻动它。 　　从我记事起，母亲就把全家人的鞋样儿都夹在这本书里，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的鞋样儿几乎夹满了整整一本书。鞋样有用报纸剪的，有用粉帘纸剪的，有用挂历纸剪的，甚至还有用塑料袋剪的，可以称得上是各式各样，五彩缤纷。我有时候闲着没事儿，便把母亲那本夹鞋样儿的旧书拿出来，随便翻着看看，看到自己还不会走路时穿的鞋样儿就想笑，小小的鞋样儿还不如自己的半个手掌大，根本无法相信那是自己曾经穿过的鞋样儿。现在我再翻这本书的时候，母亲只会嗔怪的叮嘱几句，无非是要小心，不要翻乱之类的话。记得小时候，我曾经因为偷翻这本书而挨过母亲的打，而且不只是挨过一次打，小孩子嘛，好奇心总是特别的强，越是不让动的东西就越是想看个究竟。现在我再翻这本书的时候才注意到，原来母亲把所有的鞋样儿都是按照从小到大的顺序排列起来的，从不会走路时穿的鞋样儿，一直到长大成人后脚不再变形的鞋样儿，都排得整整齐齐。男孩子和女孩子的鞋样也是不一样的，男孩子的鞋样儿要比女孩子的鞋样儿大一点、肥一点。母亲不识字，为了怕自己记错，她用白纸剪男孩子的鞋样儿，用花纸剪女孩子的鞋样儿，这样她就永远也不会因为记错鞋样儿而做错鞋子。 　　我们姐弟三人，加上父亲和母亲自己，通常情况下，母亲得做全家五个人的鞋穿。二舅在智力上有点问题，用农村人的话来说就是个“傻子”，他一辈子没能娶上媳妇儿，外公外婆去世之后，他所有的衣食住行全都是几个姐妹负责。母亲做针线活板正、仔细，做出来的鞋好看，二舅最喜欢穿母亲做的鞋，总是吵着让母亲给他做鞋穿，于是母亲便又把二舅的鞋给包了。母亲从地里回来之后，忙活完一家人的吃喝拉撒之后，便开始坐在炕沿上做鞋。有时候半夜醒来，看到母亲还在灯下哧啦哧拉的纳着鞋底，为了更好的下针，还不时的把手里的针在头发上蹭几下，昏黄的灯光让她一抬一落的胳膊给晃动的忽明忽暗，渐渐爬上额头的鱼尾纹则把灯光割成了一绺一绺的剪影，深深的印在灰白的墙壁上。母亲常常做鞋到深夜，通常在我醒过第三次的时候才见母亲睡觉，那时候渐渐的形成了一个习惯，如果晚上听不到母亲纳鞋底儿的哧啦声就很难入睡。 　　母亲虽然不识字，但她却很聪明，手也尤其的巧，她做的鞋让我们姐弟三人惹来很多小伙伴的羡慕。母亲做鞋从来都是不拘一格，不像其他妇女做鞋那样一味的只知道机械的模仿和继承，她总能试着做出新的花样儿。黑松紧口上用红绿丝线绣上一道彩边，鞋帮上随意用彩线勾起几道云纹或几个字母，就连鞋带也会有小巧的点缀物。母亲很注重色彩的搭配，有很多人也跟着母亲的样子学着在鞋子上加点装饰物件，但都没有母亲做出来的效果好，反而显得特别的小气和不顺眼。记得小时候，母亲给我做过一双疙瘩鞋，鞋底用线绳纳出来一个个的小疙瘩，走在路上，脚印像一排一排的小梅花，特别的好看，惹得很多小伙伴都吵着回家要像我这样的疙瘩鞋。 　　我们村子里有一户人家，男人长年在外打工，女人的左手有点残疾，不能做针线活儿，两个孩子总是买鞋穿。女人的性格很怪僻，跟村子里的人都不来往，通常是把大门一关，十天半月的不露头。本来他们家的日子就很穷，又偏逢上两个孩子都得了一种奇怪的眼病，让太阳一照，什么都看不见。两口子带着孩子跑遍了大大小小的医院，不但没治好两个孩子的病，反而欠下了一大堆的债。两个孩子经常穿着露着脚趾头的鞋在村子里走，一不小心就扎到脚，痛得两个孩子哇哇大哭。母亲看着两个孩子受罪便觉得很心疼，于是她便把我和姐姐穿过的鞋都洗干净给两个孩子送去，然后还每年给两个孩子每人做两双鞋。村子里很多人都不愿意跟这家人亲近，怕两个孩子奇怪的眼病传染，但母亲却不怕，除去给她们做鞋之外，还时不时的把我们姐弟三人的衣服给她们送去，虽然并不是什么贵重的衣服，但足以让两个孩子不再因为没有衣服和鞋子穿而受苦。 　　如今，农村的日子都好过了，两个得眼病的孩子虽然眼睛还是老样子，但姐妹俩也都念了几年书，而且前年还买了一台烤面包的机器。妹妹俩烤出第一炉面包后，就先给母亲端过来尝尝，虽然味道还不是十分的好，但那份心却让母亲欣慰不已。随着母亲年龄的增长，眼睛也越来越不好使，花眼的她戴上老花镜以后还穿不上针，做出来的针线活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板正、有形有样。再加上生活富裕之后，家里也就没人再穿她做的鞋，就连二舅都整天吵着要皮鞋穿，所以母亲做鞋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但汗脚的父亲依旧喜欢穿母亲做的布鞋，因为布鞋轻快、透气，他穿着舒服，所以到今天为止，全家人只有父亲还在穿母亲做的布鞋。 　　这几年，姐姐相继添了两个小外甥之后，母亲又开始翻开那本夹鞋样儿的书，找出做老虎鞋的鞋样儿，给两个小家伙做花花绿绿的老虎鞋，说是小孩子穿了老虎鞋可以避邪。父亲用一种略带嘲笑的语气对母亲说：谁稀罕你做的这土老虎鞋，现在商店里什么样的小孩鞋没有。母亲却总是笑着反驳父亲道：小孩儿穿外婆做的老虎鞋才避邪，才长命，商店里卖的不管用！ 　　虽说现在母亲做鞋越来越少，但母亲仍然把夹鞋样儿的那本旧书当成是宝贝，用一块花布包得好好的，轻易不允许别人打开。母亲甚至开玩笑的对刚过门儿的儿媳妇说：这可是咱家的传家宝，将来可是要传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