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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达姆”大叔

2022-01-05叙事散文文·文
以前,“街头艺人”这个词离我们很遥远,印象中似乎只在古装电影或电视里看到过,可自从先生背着二胡走上街头,我们生活里就接二连三地出现了不少街头艺人。有戴着帽子和墨镜、时常坐在厦大对面的人行道上拉《梁祝》的东北安大爷;有拄着拐杖的广西程大姐;有……
  以前,“街头艺人”这个词离我们很遥远,印象中似乎只在古装电影或电视里看到过,可自从先生背着二胡走上街头,我们生活里就接二连三地出现了不少街头艺人。有戴着帽子和墨镜、时常坐在厦大对面的人行道上拉《梁祝》的东北安大爷;有拄着拐杖的广西程大姐;有弹琵琶、土琵琶的;还有吹萨克斯、吹笛子、吹口琴的。跟我们有过不少来往、最熟悉的是拉坠胡的河南“达姆”大叔。   我们第一次看见“达姆”大叔是在厦门繁华的中山路上。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胡琴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进耳根。找过去,巷口坐着一个卖艺的,大约六十来岁,看上去比流浪艺人多几分狼狈,比乞丐却少几分。单看那满脸没有全白的像毛刷似的大胡子和脸形,怎么都觉得似曾相识。他膝前摆着一个正方形的旧纸盒,纸盒不大,里面有几个硬币和一张两毛的旧钞票。纸盒后面有个小凳子,他把坠胡支在凳子上,琴后绑了个喇叭。听得出,喇叭的效果不太好。先生前去问话。他停下来答话,行动显得迟缓,说话时口齿也不够清晰。“……没有生意。不让搞。”说着指着先生的扩音器,“你这个好啊,我的,这个不行,不行。”“一天?一天挣不了二三十块钱。没有生意。”先生请他拉《二泉映月》。坠胡的音质到底还是跟二胡的不一样,差些,他拉得也没有什么章法,猜得出是没有正规练习的。先生从自己的纸盒里拿了一块钱给他,道过别,我们就走了。没走多远先生就道,这个人很像萨达姆呢!可不是嘛!我恍然大悟。难怪我瞧着好象见过似的。   先生常去卖艺的地方是中山路那一片的几个地下通道,通道里安静,声音效果特别好,生意自然也好些。没想到的是,他在那里几次都碰到了“萨达姆”。数次交流之后才知道,说他像萨达姆的可不只我们。他说别人都这样说呢!那以后私下里,“萨达姆”就成了我们对他的称呼,久而久之熟了,先生才叫起“达姆”大叔。   “达姆”大叔似乎很喜欢跟先生打交道,对他没什么芥蒂。有次在轮渡那边的通道里遇上先生了,说什么也要把他拉到他住的地方去,说是住得近。先生就去了。只见他的房间破旧、窄小,并且脏乱不堪。屋里没看见什么做饭的,不知道他一日三餐怎么应付。却有酒。他拿出几个清凉糕之类的点心招待先生,说什么也要先生喝酒,先生不会喝,他就自个边喝边跟先生唠了不少。说跟家里人不合,闹了脾气出来的,在外漂了不短时间了。说这边人不愿意下钱,福州好多了。说他在福州时,每次都像演出,一拉,别人就立住脚不动,再拉,别人就掏钱,三拉,别人就喊师傅,甚至还有人跟着赶着要拜他为师(这话先生多少是有些不信的)。那天先生回来带了两个清凉糕给我,我想着他上下灰毛土脸的样子,自然是不吃的。   后来又听先生说,我上班时,“达姆”大叔来过家里。那天他买了一点肉和面条下在电饭锅里,“达姆”大叔买了一瓶酒,算是两个人的中饭。喝酒的人边喝边唠很有兴致,这一顿吃到一两点多还没有走的意思。先生很担心他醉酒,好不容易才把他劝住了,送他上了车。   在同一个通道相遇的次数多了,两人有时就合作。可虽说是合作,先生拉的唱的那些“达姆”大叔都合不来,因为他平时拉的都是豫剧的选段。最后每回都是他坐在旁边呆着,先生一个人边拉边唱。因为旁边有位老人,人们同情心大增,收入是要高一些,先生就和他平分。不过平分之后,先生还是有点亏,不如一个人时的收入。这个时候我就有些不高兴。   没过多久,“达姆”大叔要借先生的身份证寄钱回去,说他存了两千块钱要寄给老婆子。后来又考虑到不合适,或许还有别的原因,他亲自把钱送回去了。再来,他在厦大附近租了房子。先生去看过,是一个不到两米宽,大约五、六米长的储藏间,没有光,白天也漆黑的,一百五十块一个月。房间里面有好几只酒瓶。先生意识到,“达姆”大叔爱喝这点酒,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不久后我们在中山路第一个通道看见他,只见他正抱着坠胡和一个捡垃圾的说话,腿边有一只酒瓶。又喝过了,一副酒醉眉须的样子。见了先生倒还认得,扯着他的手不放。先生一边推脱,同时又免不了要担心,问他:“你的盒子呢?怎么盒子都不摆上啊?别人给钱放哪里呀?”不理,大概是没听清,只是拉着先生不放,要他坐下来。先生当然是不愿意的。好不容易脱身之后,先生无不忧心地告诉我说:“人到这个时候才是最惨的,钱盒都不摆出来,说明他已经没有‘要’的心思了,‘要’的心思没有了,就算有能力又有什么用?喝酒害了他呀!”我知道,先生那几天看到过几个这样的人,都是连“要”也不会“要”的,惹发他的感叹了,另外,这一来二去的,他跟“达姆”大叔有了些感情。我心里琢磨着:他的话有理。这样的人才是最需要怜悯的吧!接着他又告诉我,那个捡垃圾的,是“达姆”大叔的老乡,还欠着“达姆”大叔二十块钱。   从那以后,慢慢地我们意识到,“达姆”大叔好象是自回了那趟家之后,才变得更爱喝酒的。有段时间,每回先生看见他都是酒气熏熏的样子,琴连拉也不拉了,坐在那里干等着,有时还发酒疯,嘴里不停地骂毛泽东,不知道什么缘故。有一次还看见他脸上有伤,问他,说是跌的,想也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生意也越来越差。如今想起来,他那个时候也是越来越懒、越来越迂了。   卖艺挣不了什么钱,可先生除此之外没别的好营生的长处,他只好想办法改善条件,借钱买了一台二手音响。音响的效果比扩音器好了不少,生意也渐渐有了起色。虽然那点钱对我们来说还是杯水车薪,生活依然拮据,但我们还是看到了希望。而“达姆”大叔呢?他的喇叭早就坏了。先生不想他破罐子破摔,就决定把扩音器便宜卖给他。他很乐意,只是身上已经没钱,只愿意出一百块,而且不能马上付。先生想他也够可怜的,就答应了。可我却觉得很可惜,那扩音器当初买的时候花了五百,才用了三、四个月,跟新的差不多,而我们存钱的盒子里,三四天都凑不到一百块钱。为此我感到很心疼,免不了埋怨先生。   “达姆”大叔分三次才付了我们八十块钱。后来,他想用一把过路人送给他的伞抵剩下的二十块,因为他连交房租的钱都没有了。他说,这个值钱呢,要四、五十块,值钱。先生见那把伞的确很精致,家里又缺一把伞,就同意了。把伞给了先生,“达姆”大叔还一直念着,超市里,四、五十块一把呢,值钱。值钱。仿佛自己吃了亏,很是不舍。两天后,先生去看他,正好碰到房东在催他出门,他真的没办法付房租了。先生帮他绑好东西,带他先到我家吃饭。想要安置他,却又心有余力不足,想来想去都不知道怎么才能帮他。最后问他要去哪里,他说上救助站去。就那样,他吃完饭就走了。   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达姆”大叔。不知道为什么,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我们心里有一种感觉一天比一天鲜明,那是愧疚。特别是先生,想起“达姆”大叔最困难的时候,他不但没伸手帮他一把,反倒落井下石要了他的伞,常常后悔不已。而我呢?如果不是我的埋怨,不是我说“得不偿失”,先生也不会去斤斤计较那二十块钱,因此,我也常感到无颜。如今我们生活慢慢好了,回头想想,更是觉得那时侯的自己不可原谅。不知道“达姆”大叔如今在哪里,真希望某一天在福州的街头遇见他,或者在另一个地方。如果遇见了,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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