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寒灯[原创]

　　　　　　　　　　　　　　　　旷野寒灯 　　　　　　　　　　　　　　　　薛石云 　　那是二十三年前的一件往事了。 　　严冬里一个周六的晚上，一位朋友应我之约，在我那简陋而温馨的斗室里一边叙旧话新，一边把盏酌酒。朋友健淡，话说了一箩筐，风趣幽默，偶尔穿插的小故事使人忍俊不禁，抚掌大笑，或使人低头沉思，颇受启迪，唯独酒量极小，是属于抿一口就脸红的那种人。原定他于次日去赴另一个朋友之约的，可到了深夜11时，也许是由于酒精的作用，朋友突然改变了主意，决意要去深夜造访。苦留不听，深夜，又是十多里坎坷不平之路，我望望沉沉的夜色，只好陪他前往。 　　一上路，我们便融入夜色中。满天繁星，月牙儿不知藏到哪儿去了。大地上的一切在微弱的星光下显得虚幻而缥缈，仿佛近在咫尺，又似远在天涯，跟星空连在一起。开头一段路是砾石简易公路，虽然路面虚幻，但由干路旁有水渠，两边有两排直插星空的白杨树作导引和屏障，我和朋友竟能摸黑骑行。尽管车子在砾石上蹦跳不止，骑之犹如骑在瘦骨磷峋的驴上一样难受，但一来没有跌倒过,二来为了赶路，我俩还是—边交谈着，一边睁大眼睛盯着路面，握紧车把照骑不误。 　　路到了尽头，便是几条羊肠小路。小路隐在荒原之中，而新朋友家还在远处。所以我站在公路尽头的岔路口，来回辨析了几条小路，又抬头寻着北斗星找到了北极星确定了方位后，朋友便认定一条小路是会领着我们到新友家的。 　　拐上小路，车子无论如何是骑不成了，因为小路又窄又弯又坎坷不平，硬要骑行，随时便有覆车之险。尽管据朋友说还有五六里之遥的一段路，但我俩只能步行，边走边谈，说些趣话。而此时除满天繁星外，大地上只有两盏灯还亮着，一盏在小路尽头正前方，另一盏在左侧前方。老朋友说新朋友的家就在正前方那盏灯所在的地方。 　　磕磕绊绊地走了好半天，左前方的那盏灯早已到了左后方。而小路正前方的那盏灯依然是那么遥不可及。此时的荒原更是死寂一片，上面偶尔出现的衰草在凛冽的寒风中颤栗着，发出轻轻的叫声，除此之外，就是砾石与鞋底、车轮的摩擦声。我和朋友的话越来越少。 　　又走了好大一阵，正前方的那盏灯似乎变得更加遥不可及，而左后方的那盏灯灯已变得越来越小。我怀疑我们一定走错了路，朋友也感到奇怪，说前两次去新朋友家绝没有这么远会走上老半天的。我们当即决定转向左后方的那盏灯前进。此时已无路可循，我们只能以灯为标向，遇沟跨沟，遇坎越坎，踏着荒原上的残雪艰难前进。残雪无情地钻进了鞋里，融化后透出鞋面随即冻结为冰。刚才是顺风走，尚不觉有多冷，此时转向，正好逆风而行，身上虽不觉冷，可脸面仿佛要冻裂一般。朋友因酒之故，几次跌倒在雪窝里，将车子扔在一旁爬不起来，我不得不去搀扶。这时我才深深地感觉到，在旷原寒夜里行走，随时都会有生命之险的。 　　又走了一阵，越过一个深沟，前面突然出现了大片的耕地。我和朋友惊喜之极，有地之处，离村必不会太远!而前方的那盏灯越来越亮。虽然仍无路可循，且沟很多，地埂很多，埂下的积雪更深，比在荒原上行走更难；但因为希望之光越来越近，所以这些困难也就无所谓了。又走了约半小时，我们终于在微弱的星光下碰到了一条通向明灯的道路。 　　这以后，我们顺路向着明灯很快地来到了一个村子里。一进村子，街道两旁的房屋便挡住了那盏灯。我想找到那盏灯，但不能如愿。又走了一截，朋友忽然说这地方他来过，新朋友家就在这村子里无疑。不一会儿，我们就来到了新朋友家，敲开了街门。新朋友吃惊之余热情地将我们迎接进屋，屋里是明亮的电灯和温暖的火炕…… 　　后来，我常忆起那晚的一幕，自然首先想到的是那两盏灯。那两盏灯使我产生了许多联想。前一盏灯或许是荒原对面旅馆的一盏路灯，或许是工厂治安室门口的一盏探照灯……后一盏灯也许是哪家主人绐牲口添草后忘了拉灭灯，也许是有家人正趁着那盏灯通晓忙着给儿子娶媳妇，也许是哪个临嫁的姑娘正就着明灯在赶着绣花呢，也许是哪位爱书者正深夜苦读呢，也许是哪位年轻的母亲正怀抱着爱哭的婴儿正在灯下抖着、哄着孩子入睡呢…… 　　两盏灯，前一盏我们曾那样坚信过它，并努力追求了它，但它却没有给夜行人带来温馨；而后一盏灯，虽然我们曾误会了它，但它最终给我们带来了满眼光明、一片温暖及珍贵的友谊。人生之路，多半如荒原野路，有的目标虽远大，正如那第一盏灯，苦苦追求，但往往使我们陷于虚幻，有的目标虽渺小，正如那第二盏灯，但它切近，给我们带来的是光明、温暖、慰籍。而要在人生起点确定一个正确目标，该需要多少知识、经验、精力、勇气；而一旦发现走路出现了偏差，并且勇敢地予以纠正，又是多么令人快慰的事啊! 　　明智的选择，对人生来说，何其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