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抵达春场街

悄悄抵达春场街
　　除了面对我的小城，我总是这种感觉。一座陌生的城市就像一块随意铺展的生铁块，一块不规则的多边形，在我的身边，在不断地膨胀起伏，蜿蜒。当一个人把站台推向身后的时候，曾经熟悉的一切，就在那一刻倏然凝固了。

　　那些岁月里，面对任何一个陌生的城市，困扰我的，并不是生涩的街道、面孔、声音，异域的风情，别样的景物，而是失位！无法定位是我最大的困扰，就像是一条可怕的软体动物，凉凉地，阴森森地缠绕着，纠结着……我茫然失措。

　　我无法在这陌生的城市定位，我不知道自己所在的位置，自己身处何方。我连大致的方位都难以确定，东南还是东北偏北？中心还是边缘？我如同一条小鱼，周围都是致密的水，在流动变幻而无声无息，身处其中，穿行其里，却无法感知自己处于这片水域的何方，水面的高低，岸边的远近，与礁石漩涡相隔的距离，统统无法确定，危机四伏于每一片鳞片之内。

　　我充满了惶恐与不安。它不是来自于陌生，而是来自于失位。

　　我像是一滴坠落在生铁块上的水珠，触及着它，流淌其上，却无法固定，更无法融入其中。我，独立街头，周边的一切在我眼前旋转，眩晕一般。在这偌大的城市里，我像是在面对着一个巨大而沉重的未知，我正在走向它，这方向对么？我必须得确定一个方位，走向一个方向。

　　此时，我无比怀念家乡，怀念我的小城，怀念我对她的熟悉。我热爱这种熟悉。无论我身处小城的何处，都能精准定位，我是停留在她的眉角，还是眼梢。我可以随意穿越，走最佳的路线，看最美的街景……自南而北，踱过云溪桥，稍向北走三十余步，折向东，入石头街口，小街斜斜伸向东南，哒哒地走过青石板的街面，尽头一圆弯，顺脚向北，迎面是一条马樱掩映的小巷，那就是我的美丽的春场街……

　　我对小城的熟悉，似入化境，相熟以至相知更是相爱。我无须寻找，无须定位。这种感觉，让我安定、踏实，自始至终明确自己的存在，像是春天从土里长出的花与草一般踏实，源于土地的厚重与踏实，她们熟悉土地，知道是在土地的怀抱里，在春风里摇曳。这种存在感是源于一种熟悉，一种相知相爱，如同两个倾心相爱的人儿，无论在何时何地，昨往今来，海角天涯，始终都会感知对方沉甸甸的存在，以及在彼此心中的位置。

　　我自由地呼吸、畅饮对小城的熟悉与相知。我始终知道自己处在小城的哪个方位，到城中心的那个街角花园白水泉有多远近？沿着哪个方向就能回到我的春场街？……我无须去想，小城已融入了我的血液里，就像相爱的人儿，无须寻觅，轻轻地一伸手，定然就会牵到另一只暖暖柔柔的手，手心隐约着心的脉动……哦，这可真幸福。

　　所以，自从那年以后，我再也没有离开她，这座小城，离开春场街。

　　我无比由衷地佩服和羡慕北漂南移的朋友以及同学和同事，他们能够在一个偌大的陌生里，迅速找准方位，扎下根，找到方向。或许，他们压根儿就没有失位这种心结的困扰。我想，他们的内心一定非常高远，在飞翔，在俯瞰着这陌生的城市，对各个方位有着非同一般的清晰的认知。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我想，我缺少勇气。

　　我曾经也不乏勇气。我们曾经都豪情万丈。

　　我们曾经相信自己是世界的中心，曾坚信是宇宙的中心，也曾认为是万物之灵，可以凌驾于这个蔚蓝星球的所有生命之上。事实证明，我们不太谦逊，定位偏差太大了。不必等其它的生命来纠正。我们需要自己来主动否定。我们需要一种谦逊的回归，与所有的花儿，所有的生命坐在一起，生长，攀谈，微笑……

　　我常常百感交集地回忆。夜晚，他站在一座大楼的楼顶，极力眺望这座陌生的城市，冰冷而一望无际，无边无际是因为他不知所处何方，他看不到，找不到。他茫然无助，一种冲动，一股力量从内心深处向上涌动，他对着这个城市声嘶力竭地呐喊……

　　我相信，这场景是生活的一种真实。前面的生活就一个巨大的未知、陌生，我们正要去也必将去经历。
那年，在那个偌大的陌生的海滨城市里，我业已漂了三年。一个夜晚，我也站在楼顶，十六层高，可是我依然一望无际。眼前，城市是一团无比巨大的灯火，燃烧着辉煌，夜色渐加浓郁，城市更显炽热，如同正在蠕动的铁浆，冰冷着我。我想我必须做一个了断。我怅然地望着这绚烂、璀璨的灯海，我真想一跃而下，融入这片绚烂与璀璨之中……

　　…………

　　我做了一个了断。

　　然后，我只想悄悄抵达我的小城，我的美丽的春场街。

　　我想说，这种历程只能有自己独自体味。

　　那年的五月，当我终于踏上小城的一刹那，我释然了。

　　我站在自家的阳台上，春场街两旁的马樱树开花了，婆娑摇曳，像微风中红的云朵，静静地流淌在我的正前方。春场街以东，是车水马龙的福州路，这里处于小城老城区的东南角，也是新城的东北角，阳光下，新城正在成长…… [ 本帖最后由 疏钟淡月 于 2009-6-21 09:35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