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长在我心里的树们（三）

　　　　　　　　　　　　石榴树花开红似火
　　石榴树在北方村庄里是常见的树种，海怡故乡祖母的院子里就有三棵。

　　记忆里，海怡与它们相见正是春意盎然的春天。在父母的引领下，走进祖母那神秘的四合院，走过影背墙，祖母把海怡拥到怀里看不够，笑地合不拢嘴。海怡怯怯地看着陌生的一切，从堂屋望出去就看见有树枝在风中摇曳，趁大人说话的功夫，海怡走出堂屋，看见堂屋及北西厢房的窗子底下各有几棵树———它们没有其它树种那样挺拔的树干，从根子上生出几根主枝干穿着褐色的衣裳外，其它全都是枝枝杈杈细细的枝条，很像一只只手臂伸向天空。海怡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树，问及祖母后记下了它们的名字“石榴树”。

　　故乡的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像甘露一样滋润着大地也滋润着祖母小院里的众生灵们。石榴树那柔弱的枝条上开始冒出新芽，在春风的抚慰下，叶片儿越长越大，一片片绿的像翡翠，叶尖嫩嫩的，绿里透红，不几天又变成了深绿色。

　　一天，海怡看得正起劲，祖母走过来说：“妮呀，看这叶子，像不像你的眉毛。”海怡急忙摘了一片树叶，走到屋里，对着镜子，再看那绿色的叶片，还真像自己的眉毛。母亲正在整理床铺看见后说：“小妮子，什么都新鲜。再过几天，树上开了花儿红红火火的才好看呢，等着吧。”于是海怡就天天盼着那石榴树开花。

　　天热了起来，石榴树渐渐地由深绿变成了碧绿，枝头上长出了一个个深红色的小花蕾。又过了几天，花蕾变成了花骨朵。在微微夏风中，她们像海怡与妹妹置身于母亲怀抱一样，置身于大地母亲的摇篮中，轻轻地摇晃着。又过了一段时间，花蕾终于绽放，露出了火红火红的笑脸，在绿叶的衬托下，异常美丽。石榴树上的花儿多得数不清，海怡很想摘几朵戴在发辫上，可祖母告诫说，花儿落下后才有石榴长出来，摘掉了花儿，等于没有了石榴，那时海怡还没吃过石榴，心里充满了期盼，便放弃了摘花儿的念头，耐心地等待花儿落了，长出石榴。

　　石榴花的绽放引来无数只蜜蜂。海怡与妹妹经常在石榴树下玩，我们垫着脚尖，悄悄地看蜜蜂采蜜，只见那小小蜜蜂飞来后，总是伸伸腿，抖抖翅膀，再钻进花骨朵里，呆一会又嗡嗡地唱着歌钻进另一朵花里，然后飞去。看得我们脖子发酸，然后就在树下捡那些掉到地上不结果的花儿，采一根细枝条串起来，扎成花环，戴在头上，或挂在脖子里，母亲看到后抱起妹妹看看海怡头上的花儿说：“真好看。小妮子就知道美。要是有照相机给你们照下来该多好呀。”那时候要照相需到城里的照相馆，母亲的愿望始终没有变成现实。

　　日子飞快地流失，在我们的期盼中，在蜜蜂的歌声中，那花儿慢慢地落下，树上的花儿逐渐稀少了。海怡发现，在绿叶的掩映下，有鼓起小肚子的石榴挂在枝头了。

　　一天中午，趁大人们午休，我们姊妹俩便偷摘了一个，好奇地剥开它，看看祖母说过的红丢丢的石榴籽儿藏在何处。打开一看，那石榴籽米粒一样大小，妹妹手快，捏几个放进嘴里嚼了，忽见妹妹紧邹了眉头，嘴里“呸—呸—”地直往地上吐，嘴里喊着：“姐，别吃，苦——”，还没等妹妹喊完，我也初尝了吃生石榴的滋味，真是又苦又酸又涩，难吃极了，我们很后悔没听祖母的话：“生石榴是不能吃的！”从此我们记住了吃生石榴的滋味。


　　夏天悄然过去，秋天迈着轻盈的步子来到了祖母的四合院。那石榴树的花儿都一一凋谢了，一树青枝绿叶上，悬挂着大大小小的红红的石榴，像挂满了小红灯笼。那一颗颗光滑饱满的红色果实，翘着美丽的四角花蒂，秀气而羞涩地等着祖母去采撷。有的石榴还迫不及待地咧开了嘴，露出了一粒粒晶莹剔透的果粒，看得海怡和妹妹心里直痒痒。祖母从树上摘下那咧着嘴笑的石榴，掰开分给我们，只见那石榴籽玛瑙般红中透紫，放入口中,只觉得甜中藏酸，酸中蕴甜, 令齿颊生香，回味悠长，那滋味那享受令我们姊妹俩终身难忘。

　　中秋节晚上，我们一家围坐在老槐树下的餐桌旁，那硕大的，让人目眩的红石榴就成了团圆饭后的必选水果，佐着香甜的月饼，和着一家老少的谈笑，成了一道让月宫里嫦娥都羡煞的风景。

　　深秋，那石榴树的叶子有的半黄半绿，有的已经全变金黄色。秋风萧杀地吹着，那黄叶便像一只只美丽的蝴蝶，飘飘然然落下，海怡与妹妹站在树下举手承接，总觉得那不是石榴树的落叶，而更像黄色的菊花瓣，我们快乐地喊着：“下菊花雨了——菊花雨下起来了”，在石榴树下旋转跳跃，惊得那石榴树上馋嘴的鸟儿四散飞逃。

　　冬天到了，大雪纷纷。石榴树上的叶子落光了，只剩下那并不粗壮的树干和树枝在寒风中挺立。鹅毛般的大雪连下几天，院子里屋顶上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石榴树也一样，它的树枝上都是雪，像是穿上了一件雪白的大衣。


　　漫长的冬夜，海怡与妹妹睡在祖母白天烧过的热炕头上。临睡前，祖母会像变魔术一样从堂屋里间里拿出一个大石榴，这是祖母收获石榴后，挑出最好最大个的石榴放到粮食囤里，留给我们姊妹俩冬天解馋的水果。海怡与妹妹欢快地争抢着，祖母在一旁慈祥地看着，祖父抢到手，把那硬硬的石榴皮剥开，只见晶莹饱满的石榴籽颗颗紧紧相连。剥一颗柔洁晶莹的红“珍珠”放入口中，微酸而甘甜，海怡等不及了，把祖母剥到手里的一小把都塞入嘴内，那石榴籽好像可意试探一般考验海怡，那酸甜的味道竟然品不出来——从那时，海怡知道：石榴是耐看且耐品的果种，想品出滋味必须一颗颗的慢慢地吃那红润多汁的果粒。

　　石榴树在海怡与妹妹和家人的宠爱中，一年年地把红花绿叶果实无私的奉献给我们，它装点了我们姊妹俩的童年生活，伴我们慢慢长大。七十年代初，海怡与妹妹相继离开了故乡，妹妹去了父亲的企业，海怡踏上了求学路，远离了故乡和那带给我们欢乐的祖母的四合院及石榴树。八十年代初，祖父去世，父母亲妹妹一起回故乡接祖母去聊城。后来听妹妹讲，搬家的那一天，一切都装上了车，只等祖母上车就走，却看到祖母在刚冒芽的石榴树下，一边掉泪一边用小铲子起石榴树苗，挖出后，祖母便连土带苗放进一个塑料袋里，然后上了车，告别来相送的众乡亲，怀抱着那棵树苗流泪离开了故乡。


　　妹妹说祖母是有心人，知道父亲要接她走，就早早地找了一个长得很茂盛的石榴树条，压弯埋进了土里，那条子在祖母照看下，在地上生根发芽，直到祖母挖出它时已成为一棵独立的小石榴树了，好在聊城父母住一楼，后面有一个小院子，那石榴树苗带着祖母对故乡老家的眷恋落户到城里的新家，祖母对它百般呵护，但它长势依然不好，祖母曾埋怨说城里的水土不好，直到祖母去世，那树苗一直没有长起来，更不用说开花结果了。


　　老家石榴树上红红的花儿小灯笼似的果实和那金黄的像菊花瓣儿似的叶儿也只有在我们的梦里出现了……


　　　　　　　　　　　　　　　　　　2009.3.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