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 娘[原创]

◎李晓春

　　迷娘（坏女人）是南乡人。

　　我们区分南乡和北乡很简单。从地域上分，只隔一山，一岭。出城下南午岭即到南乡。其实，南乡人和北乡人的最大区别在于讲话，南乡人说话，唱戏一样，唱调难听。

　　至于迷娘的真名叫什么，至今，我也不太清楚。迷娘嫁到白鹤殿时，我只有10来岁。但也能分清美丑了。那时，觉的迷娘真的好看，就象仙女一样。那时候，我对美还不能讲出很多赞美的词来，只觉得天底下仙女是最好看的。所以，我固执地认为，迷娘就是天上的仙女。

　　很清楚迷娘嫁到白鹤殿时的情景。那天，秋阳明媚。我听到村口一阵鞭炮炸响。“新娘子来了，新娘子来了”。我和一群小孩子一窝蜂似地涌向村口。只见，金光满地的田野里，迤逦着一些人。金色的波涛中，飘浮着两顶轿子，晃悠晃悠地奔村而来。

　　新郎官一钟哥，穿着崭新的涤卡布做的中山装，站在村口迎亲。秋阳下，他黑红的脸堂在熠熠生辉，他憨憨地笑着，浑身上下散发着幸福，一扫往日的熊样。

　　迷娘就这样走进村里，走进我的心里。迷娘那天穿着一件大红的呢大衣，满头黑发绾成了一条粗粗的大辫子，乌梢蛇一样斜挂在高耸的胸部上，辫梢结着一朵大红的绸花，那一朵红绸花，象一把火，点亮了在场人的眼光。

　　“新娘子真好看。”围观的人冲着迷娘指指点点。

　　“ 狐狸精。”这时，我听到身后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小声的诅咒。这个声音和喜庆的氛围很不协调。尽管，这个声音在闹哄哄的人群中很细小，近乎蚊叫，但这个细小的声音还是固执清晰地钻进了我的耳朵。我转过身去，看到了春香阿婆，她穿着一件破旧的黑土布对襟衫，上面满是补丁，她的腰里围着一条破围裙，白发枯干凌乱地堆在她树皮一样的脸上，人看上去很龌龊。春香阿婆看迷娘时的眼光刻薄而恶毒，仇视的象看着瘟疫一样。我很不满地盯了她一眼，心里狠狠地骂她：“老妖婆”。

　　迷娘嫁到村里后，尊敬老人，人也勤快，夫妻俩也恩爱，他们很快就有了一个儿子。

　　白鹤殿尽管离县城近，但白鹤殿土薄山瘠，迷娘和一钟夫妻俩怎么勤快，也无法过上好日子。这时候，村里头脑活络的人，开始往外跑了。一钟哥是个老实人，没什么手艺，离开了土地，他什么也不会，但看着外出人的一个个都赚了钱，心也动了，就跟着别人来到城里，但他来到城里后，除了力气，什么也没有，只能去建筑工地做小工。挑沙灰，背水泥，挣些力气钱。不料，有一天，他在背水泥时，不慎被一枚锈铁钉剌穿了脚底。这种情况，在乡下很寻常，忍忍就过去了。一钟哥开始时也没太在意，照样忍着疼痛，在工地上干活。结果，得了破伤风，不但没有赚到钱，差一点连命都丢了，最后，只好拖着个病躯回到家里。

　　一钟哥伤了身子后，他家里因少了一个正劳力，日子过得更加艰难了。迷娘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出村进城了。

　　此后，在村里，我很少能看到迷娘人了。看到她时，给人的感觉也是怪怪的，她的头搽的油光光，拿我们村里的说法，连苍蝇都站不牢，穿着也大红大绿很鲜艳。这时，村里有了很多关于她的流言，说她在外做什么见不得的人勾当。我想，迷娘的这个叫法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当时，我年纪不大，对那种什么是见不得人的勾当的理解很模糊，也不感兴趣，只是对她家里的人经常有新衣服穿，经常能吃上米饭，甚是羡慕。

　　迷娘家里的人一开始也并不赞同迷娘的这种活法。人活着都是为了张脸，谁乐意家里的人让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的呢？
记忆中记得迷娘和一钟哥为此大吵过一次。那一天，一钟的老母亲端着饭碗坐在门前的石礅上吃中饭，碗里的那一块大块肉，让隔壁的小男孩忠福馋涎欲滴。一钟的母亲心疼小忠福的馋相，就把那块肉搁到了小忠福的碗里。本来，这是件好事，偏偏给春香阿婆看到了，春香阿婆是忠福的奶奶。她先是狠狠地括了忠福一巴掌，然后，把忠福那块咬在嘴里的肉抠出来，扔到地上。

　　小兔崽子，这肉脏着哩，吃死你。春香阿婆的异常的举动让一钟的母亲楞住了。但她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明白了春香阿婆的意思，屈辱让她的老脸挂不住了，老泪哗地下来了。转回家后，她就在家里捶胸跺脚哭骂开了。她哭早死的老伴，骂儿子没用，让人在背后戳脊梁骨，丢祖宗的脸。在母亲的哭骂中，向来懦弱的一钟变得“男人”了，他怒气冲冲地用剪子铰破了迷娘花花绿绿的衣裳。晚上，迷娘回到家中，他操起锄头柄狠狠地扫了迷娘一下，凶狠地警告迷娘。下次再出去丢人显眼，我就打断你的腿。

　　迷娘弄明白事情后，不依了。“你这个孬种，有本事你出去赚钱呀。你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还要在我身上撒威风，我今天跟你拚了。”迷娘边哭边乘一钟不备，拿起打面棍，没头没脑地砸将下去，直把一钟打的落荒而逃。
一钟原本想降服迷娘，不料反而被迷娘打服了。打那后，一钟就断了降服迷娘的念头，放任迷娘自流了。再说，迷娘每个月都会给他些钱，让他抽烟，玩牌，搓搓麻将。村里那些和一钟差不多大的大老爷们，都说他熊样，怂恿一钟该如何如何，为他出谋划策，但一钟是再也不敢去摸“老虎屁股”了。

　　 说来也怪，那时，村里人说迷娘如何如何，说她在做婊子，但在村里却从来没有过她和谁的绯闻。当然，这并不是说，村里的男人对迷娘不感兴趣，其实，村里男人垂涎迷娘的大有人在。

　　我曾在村外玉米地的路上看到过金龙拦住了迷娘——

　　“这些都给你。”金龙向迷娘手上塞什么东西。

　　“你做什么？”迷娘推开了金龙的手。这时，我看到金龙手里捏着一把钱。

　　“做什么？别假正经了。谁不知道你是做啥的。”金龙边说边把迷娘往玉米地里拖。

　　“你干什么？我喊人了。”我看到迷娘脸涨得通红。她一边挣扎着，一边扬手，狠狠地抽了金龙一巴掌。迷娘的一巴掌把金龙打蒙了。

　　“臭婊子，你敢打我。”金龙再次准备扑上去。

　　这时，我看见迷娘敏捷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她脸上在这一瞬，布满了杀气。迷娘的凶狠和拚命的架式让金龙胆怯了。

　　“臭婊子，臭婊子。”金龙一边恶狠狠地骂着，一边悻悻地走了。

　　这时，我看到有泪水从迷娘的脸上滚落了下来。。。。。。

　　 那时，村里还有一种说法，说迷娘是装做没结婚的姑娘，去骗那些没有结过婚急于找媳妇的男人。说她有一种迷药，会让你在不知不觉中入迷，听她摆布，如果她叫你拿钱，你就会心甘情愿把家里所有的钱都拿来送至她的手里。至于这种迷药是什么样子的，到底有没有这种神效，我不知道，村里也没有一个人真正见识过。当时，我正迷恋于读《水浒》，读到有关蒙汗药的细节时，我就会想起迷娘的迷药，觉得迷娘如果真有这种迷药，那比蒙汗药要高明多了，她人也比《水浒》里的强人要好多了，最起码她谋财不害命。

　　村里人说迷娘骗人这一点，现在想起来，基本上还是可信的。因为我曾亲眼看到过有几个受骗的人找到村里来。

　　那是个春天，记得村南馒头山上的桃花都开了。有几个外地人（两男一女，看上去是一家子）到村里来打听迷娘。他们也不知道迷娘的真实名字，就罗哩罗嗦地向村里人描述着，在他们不厌其烦的描述中，我们还是能猜出，他们要找的就是迷娘。他们说迷娘跟他的儿子谈恋爱，已经从他家里拿走3000块钱了，本来说好过年就要结婚的，可她拿到钱后人就不见了。他们找她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前些日子，他们听人说，她是白鹤殿的人，就找来了。

　　我看到那个一声不吭跟在两个老人后面的那个男人，木纳，有些傻，我不相信迷娘如果不是为了钱，会看上这种人。

　　而就在这个时候，迷娘突然出现在了大家面前。

　　“就是她。”那个母亲一见迷娘就哇地大叫起来。

　　我看到迷娘在看到他们时，脸色倏地白了。

　　那一天，迷娘家里的大门紧闭。村里有许多多事者，包括我都想去探个究竟，但没有一个人如愿。最后就连那几个人是什么时候走的，村里人都不知道。

　　这件事后，有好些天，迷娘都没有露脸。

　　这件事发生后不久，我因母亲回到城里的百货商场当营业员，农村户口变成了城市户口，也离开了白鹤殿。之后，我就没有看到过迷娘了，也没有听到过迷娘的消息。直到有一天，堂哥来我家，问起迷娘。堂哥说，她还会咋样，和以前一样呀，头发梳的油光光，整日不在家里。

　　再之后，我听说迷娘金盆洗手了。原因是被她骗的那一户人家因此而家破人亡了。 　　　　 请光临瘦棠寒蝉的博客：http://blog.sina.com.cn/u/1235945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