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寒 宫 秋 怨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39 编辑 <br /><br />　　
　　秋风瑟瑟吹，无边落叶萧萧飞。秋雨沙沙下，漫天凄情沥沥泪。
　　秋夜。高远的天空上，挂着一弯晃动的残月，苍白，憔悴，也是寒冷的，让人发窘。我掐指一算，风霜已过数千年。铁树挣扎着开出了花。焦虑的小花朵，白里带黄又带绿，虽然渺小，却很密，繁星点缀，聚集在一起，组成一大串一大串的。却不见蜜蜂飞来，倍受了冷落，反倒增添了几分伤感。月宫里。我独自一人，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四周黑漆漆，空荡荡的。特别是秋风秋雨更为恼人。尽管只是秋天，我却已经感觉到从来都不曾有过的冷，寒宫真的冷如冰窟。
　　过了几千年。有很多人都羡慕我，有好多文学家歌颂我，有好多电视电影演义我，有好多画家画我。你看，那画面上优美、柔软而性感的舞姿，就连我自己看了都激动得脸红。非常漂亮——嫦娥奔月。
　　我的名字叫嫦娥。当年，天鹏大元帅朱无能被贬下凡为猪，变成八戒，自然是因我而起。因我的美色而起的，那的确不能怪他，他只是爱上我的美色。不然，猪八戒哪儿会被写在《西游记》中，成为流芳百世的佳话。
　　寒宫里。如今，我独守空房，日子着实难熬。玉兔不忍贫寒，早已下海去当老板，也不愿意把神仙当，这神仙的名分毕竟只是空头。而今，天上与人间都一样，做神仙也像人世间需要金钱。“有钱能使磨推鬼。”门门样样都要钱。经济是基础，关系是支点，有钱才能打通各种关节，才能做大神，成为大仙，才能权利与名气双丰收。神仙也有贫富、大小、地位高下的等级之分。每个神仙也像每个人，都自有苦衷啊！
　　遥想当年。几千年前，我是天地之间货真价实的绝色美女。
　　十六岁。花季。情窦初开。我的美貌就已出落于众，是窈窕淑女。走到哪儿都是百分之百的回头率，弄得很多女人都不只是羡慕，而是心生嫉妒。还有女人居然咬牙切齿地骂我：狐狸精，骚货。男人们自然是心痒痒的，美滋滋的，都想吃我柔嫩得出水的豆腐。
　　那一年。我在深山老林里打柴，遇见了一位打虎的男子。男人味十足。身体高大魁梧。强悍。虎背熊腰。目光炯炯有神。利箭射穿了老虎的肚子，却射在我的心坎上。绯红色的红霞燃透了我粉白色的面庞，却跳跃进入他的眼睛。那一刻，我明白了自己等待十六年或更久的事情。他就是我终身的归宿。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后羿。
　　后来。我成了后羿的妻子。我把全部的心思都用于服侍我的夫君，内心无比的欣慰和骄傲。我用女人亘古不变的温柔帮助他不断成长。后羿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老实人，待人真诚。虽然不能言善辩，办事却很干净利索。在他温柔地为我插上发簪时，我从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这辈子的幸福就全部在这个男子身上。那时，我家门口有一棵高大的桂花树，每天晚上后羿都会抱着我坐在树下聊天。特别是八月份桂花开，香气扑鼻，更是别有一番情趣。后羿总是喜欢解开我盘束得高高的乌黑长发，将手指慢慢地、深深地插入我的青丝之间。他把头轻轻地靠在我丰满的突突跳动的胸口，温柔地告诉我那些远古流传下来的故事，告诉我有一天他也将成为后人故事中的主角。可是，我真的不要什么不朽，不要什么流芳千古。我只要现在，只要永远这样偎依相伴，作个幸福的小女人。
　　后羿每天很早都出去打猎，晚上回家，解下网兜，带回很多很多的猎物。有豹子，蟒蛇，山鸡，野猪，兔子等等。他还为我购买我其实并不需要的女妆。我打扮给谁看呢？他那么忙，也并无多少时间欣赏。
　　有一年。天空高挂出了十个燃烧的大火球，烈日让凡尘人世间民不聊生。庄稼抵挡不过太阳的毒辣，纷纷变得焦黄。田地干裂。江河断源。井水枯干。人间已没有昼夜之分。后羿望着那十个火热的太阳，眼睛里燃烧着愤怒的火光，仇恨使牙齿也磨得吱吱作响。我突然感到心里特别地慌乱，知道有些事终究是要发生的。这肯定是不详的预兆。门前那棵桂花树也忍不住太阳的烘烤，掉落下最后的一片叶子，树皮干死且裂开了口子，此时，后羿背起了久已准备的弓箭，离开了家门。他爬山涉水，翻越崇山峻岭，努力地寻找。他要站在离太阳最近的地方。
　　当其中的九个太阳纷纷被射中，哗啦地掉落了下来，气温开始下降，大地慢慢地恢复生机。此时，后羿成了家喻户晓的名人，成了解放人类疾苦的人物，是救人于水深火热之中的杰出大英雄。没有人不知道后羿这个伟大的名字。我为他在心底里感到由衷的骄傲，为有这样的丈夫而自豪。可是，时间一长，我却变得郁郁寡欢，生活开始失去了快乐。更可怕的是，我感觉到自己正在失去一个完整的丈夫，失去以前百般痛爱我的夫君。我们曾经的恩爱即将划上一个句号。我明白后羿已不再属于我，已不是我独自一人的英雄，而是世间所有人心目中的大英雄。甚至，后羿也将不属于这个家庭里的一员。当后羿被人群像拜祭神灵一样高高地抬起来时，我只有言不由衷地祝福他，祝愿他幸福愉快！而我在悲哀地苦笑。
　　后羿忙。成了整日里不归家的人，他每天都有解决不完的堆积如山的事情。人们供奉他为族长，所以，他必须替他族下的子民排除一切危难。每天晚上，我都在期待中做好饭菜，然后在院门口等待，独自守着它们变得冰凉。有时，好不容易等回后羿，他却是满含歉意的双眼，疲惫得不愿动动身子，倒在床上就呼呼睡去。连脸手脚都来不及洗，更谈不上温存之事。我们再也没有心思促膝长谈，也没有以前的相濡以沫。终于，我们失去了那棵桂花树，失却了鸟语花香。以前，花开的时节，大小树枝上都挂满了金色的桂花，特别清新香爽。我却万万没想到的是，随着桂花树的枯死，我与后羿费尽千辛万苦而营造起来的家园，也变得荒芜。就连我心中那小小的幸福愿望都已丢失干净。我不要英雄，决不需要什么英雄。我只要属于我的丈夫，一个可靠的男人。终于，我在等待中渐渐地疲倦，心灰意冷，彻底地绝望了。
　　度日如年。我就在这无望的期盼中，低下头，唉声叹气，也不知道又过了多少年了。我望着镜子，前后照照，左看看右看看，看着自己依旧丰满的身子发呆，虽然乳房稍微有点下垂，却依然坚挺如初，颇有弹性。难道我要就此等待，空空地等待，直到花儿悄然腿去颜色，凋谢了。
　　偶尔。一次出游。我遇见了另外的一个男子。青衣。竹伞。踏歌而来。瘦长的身躯。白皙而俊美的脸庞。满脸含笑。嘴皮肥厚且性感。这个男人告诉我他叫吴刚。吴刚，一个决不会张扬成为英雄的可靠男人，一个充满活力的风流倜傥、潇洒自如的超级帅哥。我说过，我不要什么英雄，只要能在白天和黑夜里陪伴我度此一生，让我身心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和自信，感觉自己还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于是，吴刚滚烫的双唇在我的项颈间游移时，我看见他眼目中有火焰，以及我曾经熟悉却不再拥有的激情，是跳跃燃烧着的烈火。我禁不住软化成水，含情默默地倒在吴刚的怀抱里……我们共同找到了火一样的生活激情。我感觉到自己又成为一个充满青春活力的女人，幸福愉快的女人。
　　我不间断地扑吴刚的约会，急切地等着下一个约会的到来。我们每一次相遇就像干材遇到了烈火，久旱的田地遇到了雨。后羿却全然不知，他也无须知道什么。后羿只是为我带回不知从哪儿弄回来更多的金钱，还有数不清的珍宝。他却永远也弄不明白我身心的需要，我究竟想要什么，他真的并不知道。当我明白自己与后羿已不是同路人时，我终于下定决心要离开他。我要重新开辟自己幸福的天地。吴刚不断地赞美我，说不尽的甜言蜜语。我是吴刚心目中的美女。他说最喜欢像我这样的美少妇，风韵十足。他发誓对我说，他会永远与我在一起。我们共同度过了不知多少个美好而幸福的日日夜夜。我认定他才是我真正的归属。
　　可是，我又不忍心伤害后羿，毕竟他是我爱上的第一个男人。毕竟是夫妻一场。毕竟他曾经给了我他的全部。我又犹豫不决了。就这样苦苦地等待，终于有一天，后羿高高兴兴地抱起了我，递给我一个小巧玲珑的、奇怪而精致的小瓶子，告诉我里面装的是一种神奇的药丸，一共只有五颗。后羿说，一个人吃下一粒就可以长生不老，如果吃掉两粒就会飞上天，成为神仙。我根本就不相信，认为这些全是鬼话。我已经不信任他了，但是他还在说，我们就一人吃一颗，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永远在一起？可是我只是希望永远活在爱情里，既然与他的爱情已死了，还有什么必要长相厮守呢？有一天，我思前想后，买了一坛上好的老酒，加上桂花浸泡，就成了香气扑鼻的桂花酒。还准备好后羿平时最爱吃的几道菜。在那个无风的明月星稀的夜晚，我们把桌子摆放于院子，后羿经不起我再三温情地哄劝，快快乐乐地喝完了这坛子烧酒。在他昏睡前的一刻，我告诉他：“我要和吴刚在一起。我们要一起离开。永远离开这里。”后羿开始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接着就愤怒地扬起拳头，却有气无力地落在那满桌的酒菜上，然后就醉倒在地了。在后羿的眼睛里，我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绝望，什么又叫神伤。可是，我实在是无法忍受那种枯燥寂寥的生活，那是活活守寡的煎熬，是活死人，等于死了没有埋。我只给后羿留下一粒药丸，就向吴刚，风一样地飞奔过去。
　　我和吴刚各自吞食了两粒药丸，在一阵眩晕之后，感觉浑身变得轻飘飘的。过了一会儿，我们居然真的轻轻地飘了起来，飞了起来。我们无比地喜悦，无比地兴奋。在我与后羿居家的上空，我们又飘飘然然地向上飞升了一会儿。我回头向下看，后羿点燃了火，火光和浓烟腾空而起，直冲上天，房子和院子都燃烧起来了。后羿的仇恨也一定燃烧起来了，狠狠地将剩下的那粒药丸也扔进了火海中。一会儿工夫，房屋全部都化为灰烬。起风了，把余下的火星扬起，在到处乱飞。后羿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我明白后羿撕心的疼痛，他不愿痛苦永远伴随地活着。宁愿去接受那生生死死的轮回，却不愿去追求那伤痛的永生。只不过，在他的来世里一定不会再留存有我的丝毫身影。我感到鼻子酸酸的，有一滴滴凉冰冰的东西从眼角滑落了出来，掉在天际中，化成一颗颗一闪而过的流星。慢慢地，我看见地面上的东西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不清。我与后羿建造院子的地方也变成一个渺小的黑点。我们继续上升，直上九霄云外，越往上，看见云层越白越明朗。原来天空这么空旷，大得毫无边际，毫无牵挂。天空是那么美丽，无以言表，有万道霞光照射，透体透明。无愧为仙境，在人间没法寻找到的灿烂辉煌的瑶池仙境。后来，我们不知不觉中就飞进了一座飘逸的、漂亮的、透明的宫殿，像水晶，像洁白的汉白玉打造，很精巧别致。定眼一看，原来已经到了月宫里，美丽无比，让人激动不已。在人世间哪里也找不到这么漂亮的地方。我们发现月宫是空着的，没有人居住，我与吴刚就悻然决定住下，一起过如风随影的日子，像云儿一般自由自在的生活。过神仙日子，是神仙才能过上的美好生活。
　　广寒宫里灯火通明。可是，好景不长。当时，玉兔还没离开，我抱着玉兔静静地坐在石阶上。玉兔是广寒宫里一只野生的小兔子，她负责为王母娘娘采摘草药。她成了我的唯一知己，只有她知道我心中隐藏的不可告人的秘密。我一直冷冷地望着月宫里桂花树下嬉笑的身影，心里却暗自在流血。我知道吴刚又在哪儿整天与几个宫女鬼混，正与那些风流的宫女在嘻哈打笑，胡乱地调情。吴刚已经由隐蔽的地下行动转变成公开的行为，居然还将宫女带回家里过夜，就在我的眼皮底下，猖狂得很，旁若无人，毫不忌讳。最初，他是彻夜不回，我以为他只是闹着玩儿玩儿而已。后来，更是变本加厉，昼夜不归。一回来就疯狂地痛打辱骂我，打得我遍体鳞伤，青一块的紫一块，痛不欲生。无论他高兴或不高兴时，他都要去乱搞女人，而把我弃之不顾。望着那曾经熟悉的身影，我明白了，知道什么叫做报应，这是我应得的天大的报应。我辜负了后羿，吴刚却负心于我。这一切都是以一报还一报，是我自找的，真是活该！我原以为吴刚会和我长相厮守，白头到老，可是我却没想到他是一个毫无节制的人，是放荡不羁的人，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花花公子。比后来的西门庆还要坏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狐狸终于露出了尾巴，吴刚才露出他难以更改的本性。
　　我与吴刚已是形同陌路人，完全生活在两个不可沟通的隔离世界。算一算吧，后羿应该经过了几世的轮回，他的记忆里肯定早已抹去了我的踪影。我常常在夜深人静时真想偷偷地溜下人间，只是为了看一眼他曾经熟睡的脸。这成了我还活在的唯一理由。原本天长地久的那种希望，却在一念之时全部化为泡影。我长生不老，就是死了，也永远没有享受轮回的权利。所有的事可不可以重来？我已无从获得新生。上天啊，能否给我一次机会？哪怕就只是一次。
　　我的手颤抖着打开了这把酒壶，那真是上好的酒，几千年前的陈年老酒，是名符其实的千年佳酿。浓浓的醇香飘了出来，浸入我的肺腑。这是我做神仙以后，从来都没有过的激动，动真情的激动，禁不住泪水盈眶了。眼泪又变得冰凉而苦涩。或许泪水本来就是又苦又咸的吧。都说那海水也是又苦又咸的，然而，我的苦海却是无边的。我竟然永无回头之日。我加入了能够彻底解决这一切的东西，接着，就喝干了那壶和后羿共同酿造的桂花酒，真是爽口爽心爽肺的舒服。我感觉浑身开始发热，通体又发凉。吴刚的身影在我的眼中渐渐地淡出，直到很快地消逝逸尽，后羿的形象却越来越清晰。对于吴刚，我已经没有任何的感情可言，包括恨都没有了。在我的心中对吴刚的爱与恨都不存在了，只有一个他永远也不知道的秘密，一个打死我也不会说出的秘密，——“那就是铭刻下一个永不忘记的名字：后羿。”
　　秋夜凉如水，我的心也寒如冰。此时的广寒宫仍是灯火通明，我的心却变得无比的黑暗。忽然，天空有一道亮光出现，映入我的眼帘。我满含微笑，慢慢地躺下，感觉到无比幸福：全身时冷时热，又时热时冷……七窍流血，肚子也痉挛地疼痛，头晕眼花，全身乏力，散了架一般……手脚开始抽搐……口吐白沫……我知道自己将很快完全崩盘……记录下来……以告……后人……合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