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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去年那个空荡荡的春节

2022-01-05抒情散文薛林荣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06 编辑

  去年那个空荡荡的春节(约2200字)薛林荣对我而言,去年那个春节更像是一次慵懒的长假。如果不是满街的灯笼,如果不是连天接日的焰火和炮竹,如果不是空荡……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1:06 编辑 <br /><br />  去年那个空荡荡的春节
  (约2200字)
  薛林荣

  对我而言,去年那个春节更像是一次慵懒的长假。
  如果不是满街的灯笼,如果不是连天接日的焰火和炮竹,如果不是空荡荡的街道……那么,这不是一次长假又是什么?比如五一,比如十一,比如婚假,比如产假。
  没有奔向父母的春节那叫什么春节啊。

  所谓春节所谓年,其实就是我们奔向血液源头的一声号令,既然远离了父母,无论过着怎样花天酒地的年,充其量也只是空洞的礼仪。
  让我不能回到乡下父母身边过年的,是一种叫婚姻的东西。具体来讲,一个乡下男人和一个城里女人不远万里的结合,很多时候包含着前者对后者的妥协。妻子固然是知书达礼的,但也常常和我一样发脾气;她固然常常和我一样发脾气,但也不能无端置公理于不顾。究竟在乡下过年还是在城里过年,我们的意见其实是趋于一致的:结婚第一年理应去乡下父母那儿,城里父母当然也需要我们留守此处以增添年的喜庆,但相对于乡下父母的望穿秋水,前者无疑是锦上添花,后者则是雪中送炭了。在这一选择的过程中,我真切地感受到了我和妻子出身根源的判然有别。正如一位诗人泣血式的告白:“你的母亲是桃花,我的母亲是血泪。”带着新婚的妻子回到乡下老宅过一个荡气回肠的春节,该是多么耀武扬威的一件事!
 我盘算这件事不止三五年了。事实上从开始梦想有一个美丽的妻子那天起,这一愿望就和升官发财一样强烈。可是当我真有了一个美丽的妻子时,才发现要将一个城市里长大的女子领进乡下老宅的大门,几乎和一个乡下男子要在城市里立住脚一样艰难!这一过程不仅是文化问题,更是纯粹的技术问题——我的遥远的高洼村人迹罕至、山高路远而又白雪皑皑,大雪封山后唯一的一趟班车就如山上的那些鸟不知去向。步行三十里山路于我是娱乐,于妻子却是险途,仅此一项,为乡下父母雪中送炭的愿望就搁浅了。
  在此之前,我带着妻子先后回过两趟老家,都是带着车去的,当天即可返回。她喜欢农村的生活,虽然这和一位游客喜欢荒凉的古城并无区别。她喜欢母亲做的菜,虽然对各种菜是否真正来源于她见到的那片菜地心生疑惑。她对丰收在仓的农作物、农林特产及由此衍生的绿色食品表现出了强烈的兴趣,肉、禽、蛋、果、豆、菜、食、油、粮食等等,母亲一送,她照单全收,家庭主妇的派头很足。
  当我们经过长时间讨论,最后一致对覆盖了大雪的30里山路望而生畏的时候,为顾全大局,我终于妥协了:结婚元年的春节就和城里父母一起过。我妥协之后,就感到自己像中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被北约轰炸后窝囊的中国政府一样,之所以态度不强硬,是为了争取或巩固稳定的经济建设环境。我可不想因为过年这件事闹得刚刚组建的新家像战火纷飞的伊拉克一样鸡飞狗跳。
  我向父母通报了这一情况。父母永远是豁达的和深明大义的,他们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让我们年前回一趟家,把准备好的年货,主要是吃喝用度拉到城里来——母亲曾专门审查过我的厨房,并和老家的厨房作了比较,最后得出结论说:没有一颗粮食,没有一棵菜,随时都会饿死!
  我于是带车携妻回老家。天下着雪,开车的是机关年轻的炮兵出身的司机小王,他的六缸越野车在山上一个劲地甩屁股,一路让我们紧张得连一句话都不敢说。小王的父亲即司机老王担心儿子的安全,每隔三五分钟就给小王打手机,打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仿佛我企图置小王于不利。这个破地方,鬼都不下蛋!小王开始凶狠地骂路骂人骂娘的时候,我更加凶狠地骂娘骂人骂路,以助小王声势。经过一座老庙的时候,我突然想去庙里烧香。我于是就去庙里烧了香。看庙的老头对大雪天有人推开山门烧香兴奋得双眼放出豪光,他热情地挽留我烤火喝茶,我哪有这等兴致,一步一顿地下山,心里其实很遗憾。
  一路有惊无险,终于到家了。厨房里冒着热气的蒸笼馒头有着正宗的年味,我就不想回去了。但是如果不跟着小王的车回去,就只有年后步行那30里山路返回镇上坐班车, 后者的劳动量几乎是前者的一百倍。我们别无选择。人一生面对某一事时看似有多种可能的选择,事实上,其实只有一种由生活规定好了的选择。
  由于在老家呆的时间太短,父母一直在忙着为我收拾东西,我没有机会体味他们对我不在家过年的心情。同时由于匆匆返城,我竟也没有感到过年时节从家里走出有何别样的滋味。
  这种滋味是除夕夜突然袭来的。
  这是我二十七年来第一次在城里过年。城里的年真热闹,鞭炮不绝,菜肴丰富,衣饰鲜艳。原来城里人也为列祖列宗准备冥币,包在黄裱纸中供在屋中,桌上香烟袅袅,堂前遗像肃穆,看起来很像春节。但我感到一种空荡荡的感觉从体内渗出来——这里没有我健在的父母的身影,没有方言,没有俚歌,没有地方锣鼓,没有我的列祖列宗的牌位,没有礼仪气氛如火烈烈的迎神庆典,没有阶前的雪、庭间的蛛网和院中的炉灰……我这是在哪里干什么?我马上给弟弟打手机,问香炉点上否,“先人”接来否。然后父亲和我讲话,他威严地咳嗽一声,郑重地向我通报二姐的婚事;母亲接过电话,说,饿不饿?饿不饿?
  妻子家人很多,几大家子亲戚凑在一起过除夕。屋子里的人来自不同的祖先,就如同分桠的树枝,虽然彼此筋血相连,但并非出于一脉,而我更与他们相距太远。除夕其实是怀念和遥祭祖先的时候,除夕就是寻根、守根和祭根。民俗在城市里是完全变了味的和陌生的,真正原生的民俗在农村,就如真正的年在农村。我在这儿过年,不知道过的是谁的年,又是过的怎样的年。
电视上赵本山在说相声,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但是我心里空空如也。这是一个某些情感被淘空了的夜晚。
  我坚信,今年的春节绝对没有过去,我度过的绝对只是一次长假。虽然清明马上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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