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朵兰香

　　　　　　　　　山野朵兰香（散文）
　　　　　　　　　　白族扬帆小舢

　　寒假进入第四天，除了一同值班守校的李吉老师，学校师生已全部离校，回家采办年货，同亲人团聚，准备过春节。 　　李吉是一位老教师，本地小镇人，再两年就可退休，颐享天年。我却是一名仅有三年教龄的新园丁，大学毕业后悄悄地埋藏起分到机关工作的幻想，告别那些欢天喜地到县城报到的同学，搭上一辆手扶拖拉机，到这所山半区的中学上班。为了尽早跳出这个“夹马槽”，我决定从这个春节假起，充分利用每一个节假日补习功课考研。 　　平日里人来人往、风声雨声读书声充斥的校园，显得异常的安静。知道我要补习功课，李老师除了每天协助我做两顿饭，就很少与我接触。他不是在校园里巡视巡视，就是回家抱孙子或帮老婆做家务。 　　对于我，难得清静的快意很快消失，孤独和寂寞开始阵阵袭来，看书时常走神，只有靠在校园里漫步转悠才能逐渐收回心来。…… 　　第五天，我下决心要到南山去挖兰花，散散心。 　　早晨起来，我与李吉作了交接，跟他借了一把小条锄，到小镇上吃过早点，买了一挎包糕点水果和饮料，兴冲冲地向南山进发。
深冬的空气非常凉爽，散满枯枝败叶的山坡上、田地边，已有绿草的新芽坚韧而悄无声息地拱出土来。偶有几簇迎霜雪绽放的野花，从田埂上、大树下或者石缝中闪烁出婀娜的身姿，在微风中翩翩起舞，在向大地传播着春天的信息。 　　狭窄的山路顺着幽深的山谷，顶着时隐时现、潺潺流动的涧水绵延伸长，不时有几声山雀的鸣叫和泉水的低吟唱和。
近处的沟箐边、山坳里，茂密的灌木野草上挂满了玲珑剔透的露珠，下面隐隐约约分布着一层薄霜。 　　远处若隐若现的山村民房上，不时有袅袅炊烟飘荡，或缓缓上移，在房头山腰开成一棵纯洁的烟树，或丝丝扩散在天际、树梢，传送着农家的悠然自得和宁静安祥。 　　路边稍宽的地方，整齐地堆放着一堆挨一堆的松毛，在树阴筛下的丝丝阳光下，晶莹剔透的蜡光中闪耀着老松毛金黄色的光芒，就象拉松毛的村妇脸上的汗水，更象她们汗水中闪烁出来的掩藏不住的灿烂笑容。山路两旁的树丛中，不时传出拉松毛捡柴火的村姑民妇们欢快地打情骂俏声和对调子的声音。…… 　　　　“阿小哥唉——
　　　　路上石头尖又多，
　　　　给怕杠（硌）着你的脚？
　　　　林中野兽多又凶，
　　　　 你给担心被咬着？
　　　　　　　……” 　　许是看见了我孤身一人在山间穿行的身影，南边的山坡上一曲调子冲我而来。还未等到歌声在山谷中徊环的余音全部散去，唱调子的人试探地打了声长长的“呜呼——”，又唱了起来：
　　　　　　　“阿小呢哥——
　　　　　　　　隔山唱歌山答应，
　　　　　　　　咋个不见你回声？
　　　　　　　　想要搭你一路走，
　　　　　　　　手头活路放不下。
　　　　　　　　放不下——
　　　　　　　　阿妹心痒痒！
　　　　　　　　……” 　　歌声高吭嘹亮，清脆甜美，余音飘逸，就象欢快流淌的山泉，萦绕在山间林中，引得我嗓子痒痒，产生了要想回敬两句的强列愿望，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一张口，冲出来的只是嘶嘶声，沙哑得只有自己听见，想想就想发笑，想看一眼唱曲人的冲动涌出心田……
　　　　“阿小妮妹——
　　　　 隔山听见猫叫春，
　　　　你的小哥可出生？
　　　　阿哥搭你唱三宵，
　　　　唱到十五大团圆。
　　　　大团圆——
　　　　小哥搭你耍！” 　　大概被南边的调子声吸引，北边不远处的山坡上，又一个村姑的歌声应了过来，略显粗犷的嗓音中带着几分戏虐。
南边似乎也不示弱，即时就对了过来：
　　　　“格是来，阿小妹——
　　　　唱歌遇到老鸦闹，
　　　　　　　　出门碰上旋涡风。
　　　　空心萝卜煮不烂，
　　　　白费油盐白费心。
　　　　白费心——
　　　　 快闭乌鸦嘴！” 　　对歌由情人之间的打情骂俏,突然变成了俏皮的愠怒。浪漫的情调，机智的歌词叫人心情豁然开朗，犹若置身山间的赛歌会，又犹若月下看情侣漫步…… 　　我离开山路，下意识地往歌声传出的方向移动。 　　山坡上，树林中，近年才逐渐成林的松树，或疏或密，错落有有致。拉过松毛的树下，被耙子梳理出的痕迹纵横交错，酷似微缩的田垄；在斑驳的阳光照晒下，又恰如涟漪荡漾的湖面，定睛细看，其中已经有不少的野草嫩芽钻了出来。 　　“沙——沙——沙——”耙子拉松毛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近。 　　“小扬老师，是您——”，一个人影从树从中闪出来，跟我打招呼。 　　她身着当地妇女传统服饰，粉红色的外衣在绿树从中显得分外抢眼。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好，不置可否地说了声：“拉松毛？！”——算是打过招呼。 　　“你一个人上山来干什么？唔——挖兰花。这儿可不多，要有，也只是朵朵香。” 　　“你认识我？”我没有答她的腔，而是好奇地问道。 　　“认识，你是我家小囡的语文教师。我小囡读高一，去年我送他到中学报到，你正忙着接待新生哩。”她说着，轻轻地提了提双手杵着的耙子。又把话题转到了兰花上：“前几年这山上的兰花不少，有好几个品种哩——绿兰，火烧兰，朵朵香，双飞燕，豆瓣兰……可惜都被人挖了去卖钱啦。” 　　借兰花的话题，我索性在离她不远的一棵树下坐下，点着一只香烟，与她闲聊起来。闲聊中，知道她家就在不远处的山坡上，大儿子在省城上大学，小女儿在小镇上高一，丈夫在本村当民办老师，也喜欢养兰花。冬春季节，一有空闲，她们都要上山拉大量的松毛积肥。 　　“刚才是你先唱的曲子吗？” 　　“是哩，我当你是上山找柴火的或是挖药的老汉子，不想是你——我们从小就这样……”她笑笑，略微显出不好意思的样子。
　　“唔，我看见不远处有一丛兰花，还开着花哩——你看我这记性。走，我领你去找。”她把话题又转到了兰花上，且倒握耙子，用耙子的木柄做拐棍，一面在草从里扒着，一面往前走。我跟在她后边，也下意识地东张西望，寻找兰花的影子。 　　“有香味，肯定就在附近。小扬老师，你嗅到了吗？”她放低了身子，走得更慢，看得更细。 　　一缕馨香飘入我的鼻孔，沁入我的五脏六腑——真是兰花的清香。我故意停下脚步，深深地吸了几口混杂着各种草木绿叶香味的空气，从中再度搜寻兰香飘来的方向。 　　还是她先找到了兰花。她一面清理兰株旁边的杂草枯叶，一边用手轻轻地扒挖泥土，嘴里重复着：“是朵朵香！是朵朵香——还有两朵花哩——” 　　“等一等，先别挖，让我再好好观赏观赏。”我从后面制止了她，仔细地端详起来。 　　这是一丛当地叫朵朵香的莲瓣兰，共有五棵，两棵快要退化的老苗上抽出两个花莛，各盛开着一朵花；两棵壮苗和一棵叶片初展的新苗生机盎然，清翠欲滴。整丛花生长在一棵老树朽根的旁边，绿叶飘逸，风姿绰约，在四周杂草枯叶的映衬下，别有风韵。 　　我后悔没有带个照相机，拍摄下这个山野香祖。 　　……。 　　她替我挖出兰花，又在地上找了些树须青苔，紧紧地裹在根部。 　　谢绝了她“到家坐坐”、“吃点午饭”的热情邀请，我又踏上了继续寻花的征程。 　　这一天，直到傍晚我才下山回校，虽然再也没有其它的收获，但心里却美滋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