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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年轮         

2022-01-05叙事散文陈元武
一海拔一千五百到两千米的高山,连绵起伏地在蜿蜒于南方的崇山峻岭里。在这里,天空不再是连贯和完整的,山峰将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至少在平地仰望那些山峰时的感觉是这样的。有时,云低垂于山峰与山峰之间,只有鹰尚可越过这样的高度。而阳光在峰峦与云的缝……
        
               一   海拔一千五百到两千米的高山,连绵起伏地在蜿蜒于南方的崇山峻岭里。在这里,天空不再是连贯和完整的,山峰将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至少在平地仰望那些山峰时的感觉是这样的。有时,云低垂于山峰与山峰之间,只有鹰尚可越过这样的高度。而阳光在峰峦与云的缝隙之间透射下来的时候,我才能看清楚那些被人称为山的年轮的高地梯田。从下往上看的时候,只能看见层层叠叠的田坝。那些岩石垒成的田坝细密地堆积在一起,没有多大的高度间隔。严密然而井然有序地沿着同一个高度,在山体上婉转地延伸开去。可以说是山的皱纹,或者岩石的皱纹,像水波一样,涟漪一般细柔,像是风吹起的山民的衣褶。那样的体验是无可伦比的,可以联想到某些年长的高地山民脸上的刺青纹饰,那些突起的部位柔和地显示出一种坚硬之外的柔软,仿佛女性的乳房或是她们曲线优美的身体的某一部位。有时候,听到她们在梯田里劳动的歌声,天边的云层逐渐散去,仅留下一些浅薄的云絮被阳光镀成了各种色彩,那时的感觉就是梯田的优美曲线就是五线谱,而那些身穿彩色衣袍的山民们就是谱上的符点。山上逐渐泛出青翠的颜色,背景是五彩的天空和迤逦而过的云彩。   刺槐和荆棘沿坚硬的山壁蔓芜开去,像大片的苔藓一样洇绿了整座山峦。然后是金黄的刺槐花星星点点地缀亮了这绿色的背景,荆棘的红色果实细密地成簇地堆集在这样驳杂的绿色中,红、黄、绿就构成了梯田侧面春天的三原色。那种质地让人想到山民们平时织成的地毯或是礼服的袍裾部位,而蔚蓝色的天空以及洁白的云朵,是她们天蓝色的上衣和满头闪烁着的晶亮的银饰。我相信这是高地最为和谐的颜色或是最优美的色调,虽然还有那色彩浓艳的马樱丹以及龙船花,或是像雪一样飘落的楮花,那样容易掩饰了山地的坚硬和最基本的质地。在一座岩石耸立的山峰上,过多地渲染它的色彩,结果只能让它像一朵花一样,只拥有短暂的辉煌,然后就萎顿、凋谢并死亡。或许我这样谈论它是多余的,那些永恒的梯田曲线以及山上常绿不凋的绿意,是不会像某一朵花、某一棵树一样在岁月的长河里短暂地出现,然后消逝。在一些依然光裸着的山体部位,凸现出来的的那种冷峻而坚硬的岩石的质地,弥补了因为流畅的梯田曲线以及鲜绿或红黄驳杂的颜色而改变了的山峰的形象。   大面积的色彩铺陈出高地除了冷峭的岩石之外的丝丝缕缕的温情,可以想见那些皮肤黧黑的山地女子们为何喜欢歌声和舞蹈了,她们的身体除了需要支付在这些高低起伏的梯田里劳动的体力之外,还需要支付那些歌声和舞蹈所产生的狂热的冲动和疲惫。她们的身体因此能够保持着绝对的苗条和妩媚,而她们的歌声和笑声容易让人联系到天堂或香格里拉之类的地址。有时,精神上的快乐容易战胜环境恶劣带来的困厄和忧伤。平地上的人不像他们那样喜欢歌声、舞蹈和酒,因而也就不可能理解他们为何始终眷恋着那个飘浮在半空中的家园,以及那层层叠叠的云缕一样飘浮着的田地。              二   无法想象山地人是如何创造了如此诗意的田园境界,或许是潜在的基因使然?乐观和豁达的性格使得山的陡峭、险峻以及土地的贫瘠都变得毫无意义。他们的快乐就是那些攀岩附壁的刺槐和荆棘,他们和她们的歌声就是那遍山翻涌着的花朵。没有比这样的曲线更为优美动人的自然景致。那一洼洼浅浅的梯田水映出了一片片零散而温柔的天空局部,云朵也被分割成大大小小的一堆镜像,重叠和交错。天空突然跌入了各种各样的格子中,随意、无定性地支离破碎着。这样的天空本身就是一种诗,一种可以凸现为画的诗行,当然,这本身包容着音乐的成份,而那些曲折动人的梯田坝垒也同样包含着舞台的创意。   这些梯田从海拔1500米的高度一直降落到山谷底,这样的劳动本身就具有了舞蹈的意味。而稻谷成熟的金黄色彩,会让这种拾级而上的收获劳动成为一次不折不扣的舞蹈过程。俯视这样的过程――金色的背景下,在环形的舞台上,收获的劳动正在进行着,或许正好有一朵低云正擦着他们的身边而过,阳光忽明忽暗在照耀在他们的身上。田坝上或许有某一棵树正被风刮得呼呼响,叶子颤舞……有时候文字就是如此笨拙无能,而最好的表达形式是音乐或绘画,或者二者兼一。这样的劳动的艰辛是超乎我们想象的,把一担百来斤的谷子从田坝上挑回家,所要经历的上下高度差程有时会超过一两公里,当骡子都被重负压得口吐白沫的时候,身体苗条的女人们义无反顾地卸下驮袋,扛着它翻山过垄,在狂劲的山风中摇摇晃晃地行走着,皂色的衣裾被风吹起,为这样的行走增添着舞蹈的姿势。   像她们的服饰上保留着黻绣或是鞋子上绣着的回形纹,梯田构成的山的年轮,清晰地镌刻在山坚硬的身体上,并刺绣般地凸现着。像傩戏里的面具上怪异的纹饰,这些年轮曲线包含着某种宿命的隐意――月牙形或者长条的弧形梯田,和戏服上的银饰以及曲折的顶花的枝茎相仿。月牙形图案是传统的优美符号之一,柔媚中带着锋利,这一点颇符合山地女人们的性格。层层叠叠的梯田堆成了她们质朴的生活信念和简单的快乐理由,从那仄仄的梯田边缘走过的时候,身体不能有太多的摇晃,否则就容易摔下坝坎去,而她们可以扛着百来斤重的谷袋从容地行走。从日出而作,直到月上星明才迤逦而返,日复一日,男人和女人们改变着山垄四季的颜色。从苞谷到苞谷,中间隔着一季水稻,他们的粮食、酒以及快乐就这么产生了。   也许是音乐和舞蹈的因子,让他们能够构想出这样的田耕方式,执著可以改变岩石的坚硬质地,布满岩石的山在他们的奇异而大胆的构思下变成了一层层的梯田,山的年轮出现了,然后是必要的泥土和水源,草木被茂盛的作物所替代了,山的四季于是有了各自不同的色彩。他们在收获后的空地里通宵达旦地篝火、舞蹈、饮酒并狂欢,冲天而起的火焰在欢乐中升腾并熊熊燃烧着。相形之下,那些平地的广袤田野变得平板、千篇一律并死气沉沉的。而那些怪异的岩画恰恰只在高地的崖壁上出现。平淡的生活不会产生音乐和舞蹈,没有歌声的劳动就像是在服着苦役。平地女人们之所以容易变得肥胖臃肿并面目可憎,或许与她们缺少这样的经历有关。   有时候,可以独自一个站在梯田坝坎的高处,静静地俯视着那一弯弯月牙以及一条条曲折的线条,风从身边寂寂地流过。那些凝然不动的水洼,那些散碎的天空、星子或是扩大成无数倍的月亮们,心里头自然而然就会有唱歌或舞蹈的冲动。感觉自己会在瞬间融入风中,变得无处不在了。                三   这些年轮一般的曲线,构成了高地简单的浮世绘线条。这些线条最终促成了更多的年轮和音乐、舞蹈的诞生。在高地的诗人郭成的诗中这样说道:“我们在梯田里种植下苞谷、高粱和水稻,然后收获着我们的诗歌、酒和欢乐//我们在女人身上耕耘着,收获着勇气、新的男人和女人……”。有时简单的快乐才是永恒的,就像男人们在酒后的低吼,像野兽一样地低吼;女人们排箫一般清亮而悠长的歌声,可以将日子一天天打发在那层层的梯田里。酒是快乐的一种方式,另一种方式是男人和女人之间完成的,包括情歌对唱、舞蹈或者幽会。男人们喜欢大碗的酒、生晒烟和舞蹈,女人喜欢花、银饰、歌唱和纺织。僵化的劳动和生活虽然千篇一律,仿佛一天天重复着,但只要有酒、歌声和舞蹈,生活就不会乏味而死气沉沉。   缺乏快乐的生活才会致命,就象缺乏激情的劳动无异于服苦役一样。梯田创造了这样的快乐,梯田创造了简单的诗歌和永恒的风景。山永远不会像草木或庄稼那样生长着,它的年轮却可能会在岁月的长河里被改变着,增长或者湮没。但高地人会一茬茬地出现,那么,歌声和欢乐就不会随秋草凋萎,就会在四季里看见他们庆祝收获的篝火和狂欢的歌舞,就会闻到浓冽的酒香和烟草味道。那些曲线优美的年轮就会灵动,天空和云彩将会伴随着它走向岁月的更深处。   “ 那些苦难算什么
    那些快乐翻山越岭
    剥开的岩石多么脆弱
    层层叠叠的岁月在生长中消亡
    我们到底需要什么?
    酒、女人和歌声
    以及可以呛死骡子的烟草
    然后是静默的挣扎和喘息
    圆睁双眼,看
    那些疤痕一片片从身上剥落
    血液迸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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