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洪水　　　　　　　　　　　

　　　　洪水　　　　　　　　　　　　□　陈元武 　　　　　
　　　　　　　　一、 我们需要多少苦难的经历 　　
　　雨、大雨、暴雨……一夜未停，我在这个周末所听到的唯一声音就是哗哗的雨声。天河之水全部倾泻下来了。是雨吗？是水，倾盆而下的水，我们处在瀑布的谷底。白茫茫的一片，山在何处？村庄在何处？那一条河流像狂怒的暴龙，在肆虐地咆哮着。白茫茫的一片，村庄飘摇在浊水之上，房屋――孤舟，山像一堆松散的沙子，随时崩塌、滑坡，泥石流汹涌而下，巨大的岩石，如泥丸一般在洪流中滚走，折断的树、杂草、枯枝败叶，纷纷坍塌的泥土，红色的泥土，溶入滚滚的洪流之中，像血液一样染红了整条大江。听不到任何的惨叫声，只有汹涌的洪流在咆哮。自然失去了理智之后，灾难在空中朝着我们狞笑。 　　多么孱弱的树啊，已经生长了百年的大树，像棵草一样被洪流轻易地拔起、推倒，像一堆浮沫一样被水冲走。房屋，柴草一般，在洪流中支离破碎，瓦片纷纷散落于水中，檩条、梁、柱、木制的家俱，积木一样散架并成为洪流的一部份。听不到哀号，人们由于恐慌，忘记了哭泣或呐喊，亲人呢，在哪里？是否已经到达安全的地方？人们抓住任何一个可以固定的物体。水中有动物在挣扎，是一条狗？它已经奄奄一息了，它就离岸边不远了，可是就是无力再作最后一跃，离着一片竹子，离着一个飞速旋转的漩涡越来越近，它在绝望地哀嗥，嘤嘤而鸣，浪花一次次地将它打入水中，它一次次地浮起头来。慌乱……，村庄惊慌失措。天空中，我们看不到一丝上帝怜悯的目光，阴郁、沉重的乌云离我们越来越近，似乎要将树和山压垮，将所有的一切碾为齑粉。这是一次自然的狂暴过程，我们束手无策，战栗、惊恐、思绪慌乱…… 　　空气因为浸透雨水而变得格外潮湿而沉重，四处是被雨打得七零八落的瓜棚豆架以及被水流冲得东倒西歪的玉米、稻秧。积水没过我们的脚踝，冰凉、浑浊，从一边的稻田里流过来，向路的另一边流去。稻田已经只是空壳上的名词，水淹没了刚刚分孽的稻秧，浑浊的稻田里，一片汪洋，像突然间扩大的河面的一部分。山坡的土被泡烂了，正一点点地往下崩塌……风中一股腥臭味，泥土的、腐败的东西、垃圾……全部混入了水中。有人正架着竹筏在捞水面上飘浮的玩意儿。几个农民站在高处，望着变成汪洋泽国的村庄，紧皱着眉头，不知所措。 　　房屋成了一座座小孤岛，村庄在洪流里摇摇欲坠。一段路被水咬了一口，豁着一个大缺口，水泥路面不见，露出底下的红泥路基，淌着红色的水流，水哗哗地从山坡上流淌下来，直达暴胀的河流边。 　　大地在震颤，河流在急速的流动中发出巨大的响声，冲击力从河底的岩石传递到了岸边。轰鸣声从山谷里传过来，水流从瀑布变成一种疯狂的倾泻状态。漩涡、大大小小的漩涡在河面上旋转、移动，白色的泡沫、断树枝叶、杂物、动物的尸体在涡心忽起忽没。洪水是大地的一次激情的释放，是妖魔的水流在作怪，《圣经》里说：“人世间充满着强暴、仇恨和嫉妒，上帝看到这种种罪恶，引来洪水毁灭世界……”，这是一种宗教的说法，洪水比猛兽更为无情，毁坏一切，淹没比掩埋更为彻底，事后你找不到任何痕迹，一切都随河水冲走了，什么也没有留下来。诺亚造了一只大方舟，拯救了人类和这个世界的其它生物。而诺亚也无法阻止洪水的发生。我们天生就要经历许多苦难，生病、灾难、痛苦和死亡，自然对一切生物都是冷漠的，自然是无私的，人破坏了自然，自然就还以人类灾难。如果不是森林植被的减少，如果不是人为的开山修路，阻碍了洪水消退的河道，没有那么多的梯级水电站，那么，洪水会比现在退得更快，水位也不会一下抬得那么高，就不会有泥石流、滑坡、塌陷……
　　　　　　　　　二、 一只鸡在水中挣扎 　　那一只鸡试图飞过那个道路的缺口，结果落入了水中，随着从稻田冲下的水流迅速地往河边冲去。鸡在水中徒劳地挣扎着，扑扇着翅膀，想往无水的边缘靠近。它一次次努力着，一次次地被水重新冲到了中央。它惊叫着，一根断落并飘浮着的树枝救了它，它的爪抓住了树枝，树枝在两块石头之间停止了飘浮。 　　鸡的求生本能让我感动，动物如此，人亦如此。鸡最终获救了，它艰难地爬上了陡坡，从烂泥里走上水泥路面。道路松散，裂缝四布。一棵树从山坡上滑了下来，根部裸露出来，它无可奈何地躺在了水流之中，树枝凌乱，折断的树枝卡住了不断往下坍落的泥土。一个老人，穿着蓑衣，一只脚上鲜血淋漓，他一瘸一拐地走下山坡，头发上沾着红泥。他可能是刚从山上下来，摔了不少跤。一只鞋也走丢了。山上飞着一种长翅的蚂蚁，这是泥土中的一种昆虫，只有当山洪即将暴发时，才会倾巢而出，四下里飞窜。一只鸟在忧伤地叫着，它可能刚刚失去了它的巢穴或是伴侣。它从一棵树上飞到另一棵树上，不断地寻求它失落的家园。鸭子们似乎兴奋得不知所措，从院子里游到了院外的田里，那里水流湍急，从来没有过的刺激经历，让鸭子们兴奋得忘乎所以。它们一直沿着泛滥的稻田游到了玉米地里，东倒西歪的玉米，在水流中艰难地坚持着。 　　对岸的山峰被雾气笼罩着，不知是云或是雾的大片雨区覆盖着山顶和坡地。湿漉漉的雾从另一个山头升腾起来，天空中阴霾越来越浓重地堆集在一块，另一场大雨即将来临。从淹没的稻田中，各种蛙类和蛇纷纷逃往高处。鱼趁机出来活跃，一种叫做沙虎的小鱼不时跳出水面，还有一种白条，打着漂亮的跳跃，虾、不知名的小鱼，密集地向水流较缓的地方汇集。水草、被打得七零八落的荷叶，随水流冲下坡去。那些竹子在急流中晃悠，越来越急的水压得它们不得不弯下腰去，然后在某个瞬间猛然弹起来，击中另一棵竹子，发出很响的“嘭”“啪”，像甩鞭子一样。 　　那只鸡惊魂未定地往来路上走去，它一走一跳，躲开那些水洼。几只狗身上湿漉漉地，趟着地上的积水，表情有点忧郁和无奈，耷拉着尾巴。鸡东张西望，不知道如何回到自己的家，积水改变了村庄的面貌，它无所适从，难辨东西了。
　
　　　　　　　　　　三、 一袋烟的功夫 　　平时经常读到一种表示时间的通俗说法，就是“一袋烟的功夫”，说明时间不长。我在汶四村的桥头，碰到两个老汉，正撑着竹筏，随时准备出动去抢救落水的家禽或是小孩子。他们坐在竹筏上的竹椅上，神情紧张地望着汹涌的河流以及被水淹没的稻田。手里持着一杆旱烟，不停地吸着，然后从瘦黑的脸孔底下喷出淡黄色的烟来。这让我感到意外，不是因为他们的举动，而是那杆旱烟，他们还能像平时一样悠闲地抽着旱烟，这足以让我惊讶了。在一片汪洋之中，我纳闷那烟丝是怎么点着的？两人用永安土话交谈着什么，手不时朝对岸比划。两条竹筏是连在一起的，这样足以保证竹筏在汹急的河水里不至于翻掉。我认出来，他们是两个渔夫，经常在河里捕鱼，用最古老的方式：用鸬鹚捕鱼。所以，这条河流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危险的地方，只是眼下水流太急了，筏怕要掌不住。　 　　对于一个渔夫来说，抽烟就等于是在等待，抽烟让难耐的等待变得有滋有味。一袋烟的功夫是多长的时间？恐怕谁也说不准，而他们知道，在那袋烟抽过之后，事情的结果就将出来。也许是受了潮的缘故吧，那烟特别的浓郁，这是我见到的第一缕有火的烟气，在这样的时刻，是否寓示着另一种希望的到来呢？在即将到来的夜晚里，许多家庭将生火做饭，而柴草全部被水浸泡着，生火无疑将是一项十分困难的事情。在洪水中，多么希望能见到一处火啊，哪怕是一缕烟也是好的。当诺亚放出的鸽子叼回来一枝带着绿叶的橄榄枝时，洪水已经过去了。多日的暴雨，使气温回到了清凉的感觉，夜晚一定会更加寒冷，如果那些被困在山顶的人有一堆火，他们就会生起勇气来战胜恐惧和饥饿。湿冷的夜幕下，他们会从火堆里感到那种可贵的温暖。可是，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因为雨一直在下着，没有一块地方干燥得足以让火苗生起来。 　　他们继续抽着烟，沉默，然后再找到话题，继续无边际的闲聊。一袋烟抽完了，烟杆往竹筏边一磕，然后再从怀里掏烟丝……一缕淡黄色的烟飘过去，往村庄的方向，往河流的对岸。水面上有不少雨燕在飞，昆虫不安地到处乱飞。天空显露出一点苍茫的暮色，河面越来越暗了下来。水声依然咆哮着，宣示着它无可阻挡的力量和速度。水面变得灰暗朦胧，景物越来越模糊，他们的身影还在那两条竹筏上，已经看不太清楚了。只有那烟锅子的火光在一闪一闪地亮着。村庄一片寂静，没有炊烟，没有灯光。那些人录续地离开了村庄，到较高处的厂区里来过夜。因为，未来的几小时里，村庄是十分危险，洪水不一定什么时候就又猛涨上来，直至淹没…… （福建省永安市福建纺织化纤集团有限公司102信箱，366016） 2005年5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