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散文网

您现在的位置是:首页 > 散文阅读 > 叙事散文

叙事散文

寂然地老去

2020-09-24叙事散文剑鸿
剑鸿在祖父母、外祖父母四个祖一辈的亲人中,外祖母过世得最晚。她过世的时候,我还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外祖母过世后,我就基本没有过和老人朝夕一起生活的经历。在后来的成长过程中,由于缺少至亲祖辈的在场,我有时会感到自己像一棵缺少大树遮挡风雨的小草
  剑鸿
  在祖父母、外祖父母四个祖一辈的亲人中,外祖母过世得最晚。她过世的时候,我还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外祖母过世后,我就基本没有过和老人朝夕一起生活的经历。在后来的成长过程中,由于缺少至亲祖辈的在场,我有时会感到自己像一棵缺少大树遮挡风雨的小草,虽然可以承受阳光雨露的照耀和滋润,也不免更多地经受风吹雨打。那时,父母还很年轻,年轻得对生活欠缺经验,对命运也无所适从,有时甚至盲目,远不如有着遒劲枝干和茂密枝叶的乡间老树,在风雨中脚跟坚实,岿然不动。因为我经常能够感受到来自于他们内心的紧张和仓皇,以及生活重担给予他们精神的摇摆。
  不仅如此,由于缺失了祖辈至亲的在场,在我眼里,世界似乎更为年轻而具有活力,父母是年轻的,叔叔伯伯舅舅姑姑婶婶都是年轻的。他们面容光滑,身强力壮,一个个生龙活虎,中气十足,步伐矫健,不但可以走远路、挑重担,推得动沉重的独轮车,锄地时手中的耙子也呼呼生风,尖锐的耙刃能将干燥的土地刮得吃吃作响,土块纷飞。在家庭里,在村子里,他们扮演着积极而活跃的角色,每个人说起话来,整条巷子都听得到,有时争吵打斗起来,更是震动整个村子,也震动着我的童年。
  我不知道这种状态,在多大程度上导致了我在心智上的过早成熟。可以肯定的是,这种来自童年的印象,一直刻在心里。
  事实上,外祖母的过世,还造成了一个不可忽视的结果。那就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忽视了父母年龄的变化,只要他们仍然健康,仍然可以田间劳作可以安然无忧地生活,我就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孩子,是一个可以躲在树下玩、四处疯跑的孩子。这种心理,无形中左右着我对“老”字的定义和理解。我认识很多老人,但隔着至亲才有的深层关注,就无法确切地知道,时间之笔是如何在他们身上写下这个“老”字的。那些坐在墙角嗮太阳、提着小篮子佝偻着上街、捂着火笼走家串户的老人,在我心里,只是一个个“老”的符号或标签,他们和年轻人的区别,就像书本中感叹号和问号的区别。

面对生活的无字天书,我更感兴趣的是,为什么感叹号是笔直的,而问号却要拐一个大大的弯。我一直相信,符号的背后,一定有着很多鲜为人知的故事。这些故事的内涵,必须经历特殊历程才能抵达。
  这种抵达,在近几年的生活中,似乎有着很深地楔入。因为生活在异乡城市的缘故,更因为工作的繁忙和琐碎,我回老家次数越来越少。但每次回去,都会在心里激起一些波澜。时间和空间的隔离,总会让一些看起来自然而细微的变化,放大到震撼人心。
  早在去年秋天,妻子就和我说,她的外婆身体每况愈下,而且患上了老年痴呆症,神智不清,连身边的亲人也认不清了。我有些不相信。这个慈祥的外婆,是这十几年来给我印象最深的老人,和妻子结婚之后,我就一直感受到她对于晚辈的关爱。儿子刚出生的时候,老人家闻讯,提着一只鸡和几十个鸡蛋大老远地跑来看望,一个劲地叮嘱妻子怎样怎样在月子里注意身体,怎样怎样看顾小孩。我分明记得,前年中秋回乡时,还曾在乡间集市上见过她。她提着一个小竹篮走在赶集的人群中,没等我们留意到她,她就满脸笑意地和我们打招呼,热情地要我们到家里吃饭,见到一旁的儿子——她的重外孙,连忙放下竹篮,搂着儿子心肝宝贝地叫个不停,深深的皱纹里,绽放出无限慈和。那时,我还惊叹,快八十岁的老人家还能这么健康开朗,真不简单。


然而,不到两年时间,八十多年丰满的世事,在老人的意识世界里,竟然化为一片浓雾,完全失去了色彩和记忆。
  今年春节,在满堂和气,一片喜庆热闹的氛围里,我们再一次见到外婆,她正安静地躺在一旁的睡椅上,行动虽然还能自便,但面容憔悴,反应呆滞,和前两年见到的外婆,完全判若两人。她见到我们,眼中也没有了往日那份见到晚辈时的欣喜与怜爱。几个外甥女拉着她干枯得像爪子一样的手,问她,外婆,你还认识我吗?知道我是谁吗?老人虽含笑面对,却神情茫然,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似乎在极尽努力地回忆,隔了老半天,才缓缓地说你是谁谁谁。当我们摇头否认时,老人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歉意。这种歉意的眼神,刹那间撞击了我的心。我不能理解,在一个丧失了记忆的迟暮老人心里,为什么还能呈现这样的神情。在她已经开始退化的意识里,到底还剩下一些什么?是部分认知和记忆的留存,还是亲人间本能的亲近。
  这些问题,我无力回答,很多人都无力回答。这是生命和意识的奥秘。也许,现代医学也只能通过生硬的术语作一些毫不关乎心灵的描述。
  生活,好像从来都是生活者自己的,看似和旁人有关,其实却根本无关,有时甚至包括至亲在内。因为我们无法真正去深入一个心灵的内在纹理,去感受那些只能属于个体的欢悦和苦痛,悲凉与孤独,去观照那些诡谲的时光对于一个人身心的内在刻痕。当我回到城市,再次投入紧张的生活,再次埋头于自己渺小愿望的追逐,日子似乎变得重又快捷和轻松起来。半年,或者更长的时光,在倏忽之间就溜得不见踪影。
  再次回到老家,是阳光明媚的五月。我们约好一同去看望外婆。一路上,天空如刚刚清洗,显得辽远而有些孤独,它的怀中空无一人。田畴像天空撒下的一张大网,阡陌如织。油绿的桔树,抽出一枝枝油亮的新枝,一簇一簇的绿意,堆满房前屋后,压在枝上,弯曲,欲坠。成熟的油菜扑在地垄,吐出一团团雾气。当车子在村子里停稳,一打开车门,我们就看到坐在门槛上的老人,阳光像瀑布一样倾泻在她身上,而老人,已经委顿,身体蜷曲,头发枯干。她呆呆地注目于经过身边的人和车,鸡和狗,毫无生机。她的眼睛里,会不会有村子和天空呢?会不会有我们呢?其实,这很难说这是一种注目,因为她的眼神空洞,雾一样的泛着灰白,就像面对一个悠长的时间隧道。在这样一个老人面前,我无力再去探究岁月、时光、生命、终老这些虚幻的词汇的意义。“复归于婴儿”,也许是每一个生命的必然,但一个垂暮的老人和一个新生的婴儿,在任何人的眼里,都不可能受到同等待遇。生命的开场和结尾,会有太多的差异,欢喜与苍凉,热闹与寂然,其中有着太多的关乎人性、关乎灵魂的命题。生命必将收场,而这种轰然却又无声地老去,只是古老而常见的形态之一。
  离开老人之后,温和的阳光仍然照临着我的身体,但却似乎照不进心里。


我的内心隐隐感到一丝疼痛,我想起了许多曾经忽略的事情,想起了不断走向中年的自己和走向老年的父母,想起了正在欢腾跳跃唧唧喳喳的孩子们。我似乎看到那个“老”字寂然地书写在每个人身上,书写在我们的眼神之中和心灵之间,笔触柔软,却轰然惊心。妻子好像也沉浸在心疼里,一直和我述说着着外婆的过去,她说,外婆辛苦了一辈子,外公过世后,三十多年来,将七个儿女培育成家,接着,又帮助儿女们照看孩子,看着他们一个个出生、长大、走远。妻子还说,最难忘小时候在外婆家的日子,冬天的清晨,是外婆将她叫醒,为她烧好火炉,端着热饭送到手里;下雨的时候,是外婆走过泥泞,将雨伞送到学校,立在风雨中等她。从妻子湿润的眼眸里,我看到外婆的老去在她心头激起的波涛……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剑鸿 于 2013-5-21 17:46 编辑 ]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