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发] 父亲的牙齿

　　父亲的牙齿 　　昨天看着父亲一脸憔悴的气色，听着他发出沉闷的咳嗽，我知道父亲近几天得了流行性感冒。父亲已81高龄了，感冒发烧对他的危害性可不能小看，有时一场感冒也会给老年人带来意想不到的灾难。于是，我走进父亲，很近很近地端详他。平时我很少那么挨近父亲的，因为父亲身上总散发着一股很难闻的气味，那是大蒜、烟、药糅合在一起的老年人的气息。但父亲感冒了，哪怕这种气味更加浓重，我也得靠近他。近看父亲：那满面刀刻一样的皱纹，那被烟熏得灰黑的面颊，那深邃地闪着青光的双眼，都给我一种遥远岁月的集合感和人生沧桑的厚重感。近看父亲：才忽然发觉父亲不久前还好好的双排牙齿也已经掉了三四颗门牙，看去像老了许多。缺损的门牙在父亲说话之间明显地空缺着，让我看到了一种无以修复的遗憾。老年人的牙齿是不能像孩童那样再生长的，失去，就意味着永远失去，补上的也只是假牙。 　　据说，牙齿的好坏与脱落迟早，一定程度上可以推测出一个人的寿命，越早掉牙的人越短寿。父亲还在几个月之前，我看到他上下牙齿还几乎全部完好无损，整齐排列着，虽不怎么光亮洁白，表面被日久天长的香烟所熏染，露出白里透黑、黑里透黄的烟牙，但牙齿还是那么完整，那么坚固。 　　父亲的牙齿能在年届八十还那么好，在所有的老人之中也属罕见。母亲在她六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掉牙，先是大牙，尔后门牙，从上到下，最后几乎都下岗，只剩三五颗牙齿守卫着最后的牙床，咬点硬的东西总是无能为力。其他很多老年人像父亲有这么一口好牙的几乎也是凤毛麟角，多是镶了人造假牙的，看去洁白如玉或闪着金黄色的光泽，但每天需要上戴、下卸、冲洗，好不麻烦。 　　掉牙，可能跟去年父亲咽喉长了个肉瘤有关。那时父亲吞咽感到疼痛，到省城去看，医生说最好摘除了之，手术很方便的，只需把一种新式的手术刀伸进去，咔嚓一下就完事，当天可以回家。但前怕狼后怕虎的，又考虑出远门住院不便，又考虑老人心脏不好，承受力差，加之父亲自己一直不肯做，也就不了了之。回到家里，吃药效果甚微，父亲是一天天地痛苦着，饮食也受到一定影响。我看着父亲那一口整齐的牙齿，当时我就想到，如果父亲被这区区的肉瘤打倒，那岂不愧对了那一口好牙？至少也得让这满口的好牙先下岗了一批，再考虑什么“整座生命的工厂倒闭”吧。也就是说，父亲就凭他这一口好牙起码还得有好多年可以靠它来咀嚼东西，多享受几年晚年之福。后来南平市里恰巧来了巡回医疗的五官科名医，我们还是让父亲去看了，意见与省城的大夫说得一样，最好手术。于是父亲不再抵抗，早晨早早地去，下午就回家了。手术是简单，医生把手术刀探入父亲的咽喉取出肉瘤只花了十几分钟时间。取出后才看清楚那是个扁桃体增生的脓包，里面是空的，装满了脓液。为了进一步查明病况，还作了切片检查，结果是良性的，一点不碍事。 　　术后，我看到父亲又能正常的吞咽了，气色恢复了不少。我想，那一排整齐的牙齿完全可能继续替父亲服务很久的，再守个八年十年也没问题。但下来的一段时间，父亲的牙齿接二连三的掉，一下去了几员大将。 　　现在，我看父亲，总不由自主地看到那个掉了牙的漏洞，很滑稽的样子，一看就显得老了许多，简直与前段时间判若两人。 　　然而父亲一点不服老，他不肯在家里抽水马桶方便，每天都要走百来米去外边上厕，还坚持自己洗衣服，还常动手做些杂碎的家务。天热时候，他照样升炉子烧水，一边摇蒲扇，一边被烟呛得发出咳嗽声，却还吸着烟卷。妻子还是愿意为他洗衣服的，可父亲就是不让别人帮他洗衣服。我凭父亲的身体善动这点揣测，他那一口好牙至少还可以为他服务十来年没问题。父亲不喜欢打牌搓麻将，也不喜欢体育活动，他的活动主要靠习惯的做点什么杂活。不过，洗碗烧菜他向来是不干的，却喜欢扫地，浇花，喜欢动锯、动刨、动锄之类的杂活儿，他常没事找事的东摸摸西弄弄。父亲走路能跨半米多高的门栏，一点不笨，轻轻一抬腿就过了。他走路时喜欢双手剪背，悠然自得。我觉得父亲能坚持多动，浑身的血脉也都在走动，肯定比吃药打针要好。 　　父亲的牙齿，就现在来说咬一般食物都没困难，这种状况还相当于一个五六十岁的人，根本不必戴假牙。 　　年届八十的父亲能拥有一副这么好的牙齿，可以从父亲的生活习惯找到牙好的依据。父亲不管什么酒席宴会都一概拒绝参加，公家的也好，私人的也罢，结婚做寿请客或节日欢庆乃至丧葬，一切红白喜事，父亲都能坚决拒绝吃喝。要父亲掏钱可以的，父亲礼金可以给，但吃饭的事情绝对不去。就是在家，逢年过节，喝点酒吃些好菜，父亲仍然不肯一同上桌大鱼大肉地暴食一顿。连我们买的一般水果、零食父亲也一般不吃的。他的饮食单调而又节制，就那么几种食物常吃不厌，青菜、萝卜、茄子、大蒜、土豆、豆腐干、芹菜……都是再平常不过的蔬菜。父亲吸烟，并非他抽不起好烟，离休两千多元的工资，天天大中华也没问题，而是他习惯了抽二元多点的那种劣质烟，每天大半包的样子，一直坚持吸下来，有时咳嗽还要吸。遇到有人送他好烟也是放在一边待客之用，自己偶尔也吸几支“享受”。 　　曾经听过有人打过这样一个比方，说人体如一台机器，寿命长短取决于这台机器的使用情况。大鱼大肉地猛吃海喝相当于机器耗油过大，也相当于机器高速运转，势必造成更大的磨损与消耗。父亲那种清淡的生活则相似于机器的低消耗怠速运转，无形中减少了很多损害，就可能延长寿命。 　　当然，这种生活习惯与父亲自小贫苦有一定关系，他从小放牛、放羊、种地，习惯了清淡，但父亲当干部后整整四五十年里都能始终保持着一种穷人的本色却实属罕见。论资历，父亲是老游击队员，苦了大半生，本该好好享受的。论待遇，父亲每月两千多元的离休金，也可以足够他好好花用的。但父亲却从来省吃俭用，这就让我感到有一种潜在的精神在支撑着他，就是那种未曾褪色的革命品质。我想，该更加懂得关心父亲才好。 　　千金难买老来瘦，父亲虽瘦小，但身体还算硬朗。怎样把父亲生活照顾得好些？让他的牙齿还能继续坚守岗位？真的值得我好好思考。我要珍惜父亲那两排争气而良好的牙齿，珍惜父亲那走过那漫长的人生艰辛而依然稳健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