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童年的夏夜及蚊香草 》
2022-01-05叙事散文若荷
——若荷山村夏天的黄昏,经常看到一缕缕的雾霭,从农家院外的地坝上冉冉升起,在那如岚的烟雾里,掺和着一股浓浓的清香,这就是蚊香草的气息。故乡山村的夏夜,是属于快乐的童年和蚊香草的。闷热的天气里,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还是免不了挥汗如雨。屋里是待不……
——若荷
山村夏天的黄昏,经常看到一缕缕的雾霭,从农家院外的地坝上冉冉升起,在那如岚的烟雾里,掺和着一股浓浓的清香,这就是蚊香草的气息。故乡山村的夏夜,是属于快乐的童年和蚊香草的。 闷热的天气里,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还是免不了挥汗如雨。屋里是待不住了,索性跑到院外的平坝上,扯一块金黄的麦草苫,覆盖一层光滑的苇席,全家人朝天躺下,面向中天的月亮,轻摇手中的薄扇。 便有一种身材娇小的昆虫珊珊飞来,在你睡意正香的时候嘤嘤嗡嗡地歌唱,很陶醉的样子。然而,就在你不曾设防之际,悄悄地在你的皮肤上猛可叮咬一口。伤口不大,只粉红的一个极小的斑点。可,这下好了,这一晚,你再也不会睡着,只那一处伤口,就让你奇痒难忍,更何况,那只昆虫尝到了甜头,还会纠集更多的同类来袭击你,直到你遍体鳞伤,全身各处痒得不能入睡,自个儿将皮肉挠得体无完肤才算作罢。而此刻,天也亮了,起床上学的时候到了,一边起床,一边睡眼朦胧,那个疲劳的感觉,就仿佛一夜未眠。 穿着浆洗得薄而透亮的汗衫的外祖父,一手托着旱烟杆儿,一手牵着汗衫的衣角,望着你浑身的小红豆点,若有所思地扇着。蓦地有一天的早上,外祖父失踪了。年届七旬的外祖父,身板看去还算硬朗,只是腰有些弯了,须发已经花白,长长的飘在胸前。失踪了的他让母亲在早饭时间里遍找不着,一回头才发现,家里那把多年闲置在屋角有些生锈的镰刀不见了。显然,它是和外祖父一起失踪了。母亲恍然明白,外祖父是上山了。 家住的地方是一个山区,村子后面就是一座山,在这个叫作故乡的地方,这座山算是最高的了。夏季的青山,一片深绿,芨芨、茅草遍山疯长。还有好多拖了长长藤蔓的地皮草,它们生命力的强大足可以与庄稼比高底,甚至已经开始侵扰开了旁边的庄稼。外祖父不是本地人,他是随同母亲到这个山区小学暂时居住,对各处环境还不太熟悉,母亲很怕他走丢了。长须飘飘的外祖父,喜欢抽旱烟,沉甸甸翡翠玉的烟嘴,烟杆特别的长不说,上面还吊了个油光铮亮的烟荷包,据说那是用动物的皮革做成的。外祖父牙口不好,所以喜欢喝糁,那是用玉米粉兑了凉水拌匀,搁进水里慢慢熬制的一种稀粥。盛三大黑碗摆在桌角,消歇,凉一凉,端起来一边旋转,一边一碗一碗一口气喝光。小时候的我就眼睛不眨地看他,我发现他在喝糁的时候,白的长须有一半是漂浮在糁碗里的。放下饭碗,外祖父习惯性地用手缓缓抹一下胡子。那动作有点给人心满意足的感觉。这样,粘在长长的胡须上的糁汤就被抹得一干二净了。 只是我觉得,这样不卫生,这也不是一个好习惯! 在外祖父失踪的一小半天里,母亲老向村后的那座山头张望,直到时间已晚,她不得不离家去学校上课,这才忐忑不安地走了。临走时还嘱咐,如外祖父回来,记得给他倒碗水喝。 外祖父果然在那一小半天后回来了,他的瘦薄的肩上背了很大一捆青草,颤颤的。走近来,擦过我的身边的时候,我闻到了它们上面散发出来的一股奇特的香。猛然想起同伴小秀的家墚上每天都在晒的那种绳,小秀的妈妈经常把一些草搓成一条麻花一样的绳索,拖到院子里去晾晒。直到它们由深绿变为浅黄,然后变黑干透。晚上,小秀家的院子里格外热闹,她们家院子大,人们都喜欢集聚在她家的院子里玩耍,妇女们底着头纳鞋子,身体一摇一摇地搓麻线,男人们则拉闲呱,拉东院西院的家长里短,谁谁谁家的大小子娶了个媳妇俊俏……无所不谈。而此刻,那条草绳就横七竖八地躺在他(她)们的脚下,秀儿的妈妈一一将它们点燃,它们便会冒出一缕缕淡蓝色的烟雾,一时间香气满院。在那样的夜晚,咬人的那种虫子却不再出现了,就是出现,也不敢上前来咬坐着或躺着的人呢。 那是什么草呀?我很惊讶很好奇地问外祖父。外祖父一边搓绳,一边对我说,这种草,它的名字叫蚊香草。哦。蚊香草复叶对生,叶很细很嫩。在故乡的小山坡上,这种草遍地都是,随便走在哪一块山地里,都能看到它们的身影,浅浅地生长,着一身淡绿的色彩。一边走,一边掐一叶放在鼻下闻闻,有一股清香的气息,我就喜欢闻它这种气息。把它的叶片扔掉,手上的气息仍然留存在上面,洗都不能轻易洗掉。 外祖父将蚊香草背回家后,趁它们新鲜柔软,一把把慢腾腾摆在脚头,将它们编结成几尺长的绳索模样,不一会儿就编了许多根,再蛇一样将它们盘成一盘。我们家的院子太小,外祖父就把它们挂到墙上去晒干。青青的香草气便在院子里漫溢开来,又漫溢开去。从此以后的那些夜晚,我们就再也不受那种小虫子——可恶的蚊子们的侵扰了。 有时候,外祖父还喜欢带着晒干的蚊香草到大街上去,在那里放在脚头点燃,自己兀自蹴在地上抽烟。随着夜幕降临,渐斩地,一条巷子的几位老人也凑过来,和外祖父拉着呱。外祖父们拉呱的内容,与秀儿家里的男人女人们不同,他们不拉谁家的媳妇长的漂亮,不拉谁家打架让媳妇抓了脸颊,而是拉庄稼的长势,拉今年的年景和去年的收成。外祖父他们谈话的嗓门不高,大有漫不经心历经苍桑处事不惊的感觉,我曾努力地听过他们的拉呱,可是那声音,除了外祖父手中的蒲扇轻轻的拍打,再也听不清楚其他的话了。 母亲上课的那所山村小学校,当年还没有安装上电灯,白天上课,晚上她就要拿上一大撂学生的作业回家批改,这已经坚持了多年了。母亲在批改作业的时候,时间一长便有蚊虫叮咬,时间长了,浑身到处都是蚊虫叮咬的伤口。自从外祖父搓出蚊香草的绳索,母亲再批改作业时,外祖父便会取一根点燃放在她的身旁,这样,母亲就不会轻易让蚊子咬了。所以,一直以来,我的母亲也很喜欢它,因为蚊香草曾经陪伴母亲渡过了一个又一个蚊虫横飞的夏夜! 我对蚊香草的喜欢,不只是因为它能够驱除蚊子,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一闻它的香气我就想睡去,母亲戏说它能给我催眠。我小时候是特精神的,晚上一般睡得很晚,还老做梦睡得不踏实。每当我调皮不睡的时候,母亲就会点一根蚊香草,让那袅袅的香气氤氲满床,这样我就能够渐渐睡熟了。 喜欢在黑的夜里和小伙伴们出去玩耍。夜晚的游戏比白天的游戏更吸引我们这些乡下孩子,三一伙,五一群。有时玩得上瘾,还会深夜不归。山村的夜晚黑得很早,静得却及晚,就是因了我们这些孩子的兴奋呐喊。月上中天的时候,山前还会响起大人的声音,那是人们催促各自孩子回家的吆喝声音,在这些吆喝声里,数我外祖父的声音最响,悠长而焦急:“敏儿,快——回——家噢!”有时回家太晚,外祖父就把我藏在背后的衣襟里带回家,不然,如若让我父亲看到了,他会扬起他的铁片似的巴掌,高高的抬起,狠狠地落下…… 童年的夏天的夜晚是迷人而又多情的,童年的游戏快乐而肆意,不乏想象亦充满了乡野情趣,每每令人留恋忘返! 多少年后的今天,我在远离故乡的另一个城市居住,再也见不到新鲜的蚊香草了,就连编成的干透的草绳也不可能见到。这个城市里没有蚊香草,有的只是耀眼的霓虹和喧嚣的市声,有的只是人工制作的各种各样的杀蚊或止痒的香水。面对热闹的他们,我常常想,故乡的山村的夏夜,是否依然那样迷人多情?故乡的蚊香草,是否还如童年时候的一样茂盛,且继续为故乡的人们防蚊虫,并带来整整一个夏季的清香呢? 于是经常做梦,梦见早已故去的外祖父,一边搓着蚊香草的绳索,一边与人们聊着年景;而梦境里的母亲,则手中持一把小巧的蒲扇,不辞疲倦地为我们摇扇驱蚊。母亲的那柄扇子,在蚊香草那雾霭般的气息里,在与村人的谈笑风声里,在我们鼻息均匀熟睡的梦境里,只那么轻轻地一摇,便摇落了一地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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