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守望麦田

　　　　　　　　　　　　　　守望麦田
　　没见过大海的内陆农人是把麦田当海看的。广袤的田野，弥望的是汪洋般的青碧，横无际涯。微风鼓浪，卷起一层层的绿波，柔柔的滑滑的悠悠地荡过来荡过去，如一个巨人拨弄着一匹巨大的绸缎在轻轻地舞动。这形象，你能说它不是波动着的大海？
　　麦子长到一定阶段，就会掀起麦浪。
　　关于麦子的长势，在城里，除了一些官方的报纸亦或是电视以最生硬干瘪苍白的词或者句子作些许的报道外，生活在城里的白领或者蓝领们是很少关注它的。他们整天吃着白面的馒头或者面条，操心的却只是粮价涨了抑或是跌了，哪个商场正在抢购着哪样商品；绝大多数想得最多的则是有关健康、健美之类的很现实、极便当的东西。诸如城市的那条街道又新增了一家美容院，里面的美容师手艺如何；诸如新上市了什么化妆品，什么地方的什么人新研制了什么保健品抑或是抗癌新药……高雅点的则关注着新华书店的书架上添了那些新书，互联网上又出现了那些新鲜的事，伊拉克局势，阿拉法特的葬礼以及其他与麦苗无关的事情。在他们心中，或许乡村离他们很远，或许那块诉说着乡村母语的麦田压根儿就与他们无关，或许那隐含着生命的全部密码的麦子压根儿就不是地里长出的……总而言之统而言之，他们对麦田十分生疏十分冷漠，觉得它不屑一顾不值一提。
　　而农人就不同了。种下一片麦子，就等于种下一片希望。他们时刻都关注着这希望的田野的长势。每年春天，农人的希望会随着麦苗一起拔节，发出令人振奋的声响。这噌噌噌的声音比听着《义勇军进行曲》更令农人亢奋和激越。当麦苗蹿高起来，一浪一浪地浪开的时候，农人心中的幸福与快乐也一浪一浪地浪，那可是他们最最惬意舒爽的事儿，心里的那种熨帖别人无论怎样都无法体验得到。你看他们，小背着手，屁颠屁颠地在麦地边上晃荡着，嘴里自主或不自主地唱着“浪里格浪，浪里格浪，浪里格浪里格浪里格浪，浪浪浪……”从那神气，那表情，你大概可以估摸到他们心里的激动的。
　　我的根在农村，自小生长在乡间。进城已经十多年了，可是每年生长麦子的季节，我总要三番五次走出城市，走进麦田，去体会一个农人，或者说具体些，去体会我的父辈祖辈们面对麦田所具有或者所会有的那种独特的欣喜与快慰。秋季里，麦粒一埋进地里，我就去蹲在地头，守望着它发出芽儿来，然后顶破地皮，露出那娇嫩柔弱的黄绿；每落下一层霜，将那幼嫩的麦苗压弯，我的心里便一阵阵的忧伤和怅惘。冬天里，落下一层厚雪，将那麦苗儿盖得严严实实，我的心才得安然。直到第二年的春天，麦子返青了，勃勃然生长起来，我的快乐和惬意也就复活了。我开始去麦田里踏青，偶尔也给它拔去几棵杂草；麦子长高了，我便去欣赏麦浪，那种时候，我的心灵会随着麦浪卷起层层幸福快乐的波浪，我也会屁颠屁颠地在麦地旁舞动或者是扭动，我也会唱着不成曲调的“浪里格浪，浪里格浪，浪里格浪里格浪里格浪……”麦子扬花是有气味的。那是一股甜甜的花香，经鼻入肺，让人觉得心清目明，浑身爽快。麦子成熟在夏季。那时麦田由绿海变成金海，整个麦田便泛起一层层的金浪，那金浪发出沙沙沙噌噌噌的成熟声。细细观望，你便看到了麦粒。一粒粒的麦粒撑开麦衣，鼓胀着古铜般的红光，正如农人们幸福的脸光。农人们全部的希望都在这麦粒中了。其实，又何止农人呢？麦浪之对人类其实都是一样的，它的赐予是公平地面对任何一个人的。只是有些人忘记了它疏忽了它而已。小小的麦粒上密密麻麻地写满着生命的印痕。它给予了我们看得见的体肉，摸得着的骨骼和在我们体内汩汩流淌的血液，升华出我们赖以生存的呼吸；它给了我们力量，给了我们思想，给了我们智慧，甚至我敢说，就连我们的性欲，也是它的赐赏。它化成神奇的精气神，在我们每个人的体内鼓荡和张扬。似乎可以说，人类的一切创造和发明，人类的所有前进和发展，都是由麦粒支撑的，都是那麦浪在起作用。麦粒堆成了高楼大厦，麦粒筑就了宇宙飞船，还有那电脑、轿车、油田、高速公路、立交桥……
　　麦浪之所以有那样神奇的力量，是因为它有海的宽广与博大，有海的秉性和力量。
　　每当走近麦田，站在田垄地头，注视着扑面而来的碧绿或者金黄，我就不由地想起母亲。想起母亲温热的胚胎和香甜的乳汁，以及后来一直祥和的注视着我的那充满关爱与呵护的目光。碧绿或金黄的麦浪正如我的母亲。她这时轻轻地拢在我的身旁，轻轻地向我点头致意，轻轻地向我铺陈着博大的慈善与关爱，轻轻地告诉我，她要将我养大养壮……每当这时，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怦然心动，我的浑身开始激动地颤栗，眼眶里充满着感激的热泪。我俯下身去，拉过每一棵麦苗或者每一个麦穗，仔细地辨认着每一节枝秆和枝秆上结出的每一颗麦粒，就像辨认母亲脸上每一条皱纹或者头顶每一缕银丝。我的心灵深处便突兀地升起对麦田的敬意和爱意。
　　面对这给了我物质支撑和精神滋润的植物，我想，有哪种植物会以这样生动的态势来解构乡村的意义、田地的意义、农人的意义？有哪种植物能将人类的生命与自身联系得如此紧密？
　　长期生活在城里的我们，应该到乡间去去。去审视那些灿烂的季节，和季节里明丽的阳光，以及阳光下一片汹涌澎湃恣意铺陈的麦地。她会向你倾诉那个或贫瘠、或富庶的乡村的故事，比如那诉说着乡村母语的麦子，以及和麦子有关的许多事情。那样，我们不仅仅会理解麦田对于我们的意义，还会懂得许多许多我们本该懂得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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