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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被故乡遗弃的物什

2022-01-05抒情散文李兴义
被故乡遗弃的物什土 圆 仓我敢肯定,你没见过这玩艺的。可是我敢肯定,你见过日本鬼子的碉堡。我还敢肯定,你见日本鬼子的碉堡是在电影里或者电视里。日本鬼子的碉堡距现在比较远一些,你见过的。土圆仓距现在很近,你却没见过。这一点也不影响我的表述和你……
       被故乡遗弃的物什           土 圆 仓   我敢肯定,你没见过这玩艺的。可是我敢肯定,你见过日本鬼子的碉堡。我还敢肯定,你见日本鬼子的碉堡是在电影里或者电视里。日本鬼子的碉堡距现在比较远一些,你见过的。土圆仓距现在很近,你却没见过。这一点也不影响我的表述和你的领悟。因为你见过日本鬼子的碉堡。这就够了。其实你一看到这个题目马上就会想的到,土,圆,仓。它首先是个仓库,用土做的,圆形的。再要具体点,就像你在电影或者电视里看到的日本鬼子的碉堡:偌大一座建筑,胖又圆的身子,高高的个子,半球状的顶子。   建在故乡原大队部院子里的这个建筑物最初是谁发明的我没去考证,我只知道它是从外面学来的。在那个全国农村学习山西省那座山上的那个大队的时候,大队支书带了几个土专家——实际上就是手艺好一点的泥瓦匠,出去走了一趟,回来就在大队部院子东北角的那块草滩里建起了这样两座鬼子碉堡似的东西。   那时候我是大队的文书兼储备粮保管员,建仓库的工程我当然是总负责了。主体工程很简单,看过一眼,我这个不是匠人的也会做。就是用砖铺了地平,再做几层基础砖,然后就用和了麦草的土泥一个劲地往上垒。技巧活儿在顶子上。顶子是用一块一块的砖头平摆着拼接起来的,中间用水泥粘合,而且要做成拱形的。这就难了。匠工们用了许许多多的铁钩,铁钩的尾部拴了绳子,绳子的末端拴着半截砖头。每做上去一块砖便用那钩子钩了,一圈做过去,前面做的一圈就已经凝固。再做一圈。这样慢慢的,一个半球形的顶子就做成了。   砖头是有的,水泥是有的,钢筋也是有的。之所以用土泥做仓库,主要的是为了体现政治。当时崇尚的就是土法上马因陋就简精简办一切事业那些东西。   我现在很反感那些官僚们,尤其是那些官不怎么大却僚气十足的家伙。可是想想我那时的情形,我也就原谅了他们。我那时负责土圆仓修建工程,可是从不动手,只是个监工,动不动还指手画脚的训斥人。我想,要是让我当了官,也比现在的官僚们好不到哪儿去。官这东西可真不是个好东西,它往往能使一个好人变坏,甚至很坏。   土圆仓建成了,等晾干了,里面和顶子山涂了消溶的沥青。原来储藏在各个生产队仓库里的各色粮食便统统地集中到大队来。以后每年新产的粮食也都像向国家交公购粮一样的交到这里来。这大大的减轻了我的工作量。那时是农民们靠吃救济粮活命的时代。全大队六个生产队,二百多户人家,一千多口人,他们分得的口粮不多时日就吃光了,吃光了就得开仓放粮。我每天都要骑着我的自行车后面夹了那枚往粮食上盖的砖头般大的大印,到各个生产队放一次粮。这一下好了,我可以坐在大队部的办公室等着一个个的乡亲们拿了小队长和大队支书的批条,再去打开土圆仓,给他们分发粮食。有时候,大队部的院子里会站满推着或者拉着车子的、提着木斗的、夹着化肥袋子的面黄肌瘦的乡亲,我就会忙上整整一天,有时连饭也顾不得吃。   土圆仓的建成也给我带来了害处。尽管我不用再去各小队放粮了,节省了力气,可是我的肠胃开始干瘦。那时候,乡亲们最最看重的就是给他们送口粮的放粮官。每到一个小队放完粮,乡亲们总会给我准备一顿美餐,给我的肠子润上几滴清油,让我的胃享受一些细粮。   就在土圆仓里的粮食放空的那一年,我考学走了。临走的那一天,全村的乡亲们为我送行,让我好好的品尝了一次感动。其实我心里清楚,那是那两土圆仓的粮食为我换来的人缘,可那粮食全是他们自己生产的呀!再后来,我进城了。尽管我经常回老家,可是总顾不得去我曾经工作过、荣耀过的大队部。今年春天,怀着对土圆仓的怀念,我去了。大队部的院子早已经荒芜,东北角的那两座土圆仓已经坍塌,活像被轰炸过的日本鬼子的碉堡,千疮百夷,周围站满飘飘摇摇的荒草……
别了,土圆仓。              牛 车
  “咯吱——哐嘡,咯吱——哐嘡。”牛车行走的声音。就是这由远及近由小到大由模糊到清晰直响过我家门前的单调的声音,间或夹一两声赶车人的咳嗽和脆鞭的响声,撩拨了我童年好几岁的心灵。   听这声音,并不是因为它悦耳动听,只是为了坐车。   每天早晨,我都会早早地醒来,穿了衣服,趴在被窝里侧着耳朵倾听这声音的响起。隐隐约约地听见了,便呼地窜起,溜下炕,歪穿上鞋,飞奔出门,直追着那辆牛车而去。牛车正往地里运土肥或者从地里往回拉庄稼,那样子像一座缓缓移动的小山包,给人一种雄伟或者雄壮的感觉。   早有一群孩子尾随在它后面了,有比我大的,也有比我小的。我们一伙穿着破烂的衣服和鞋子,嘴唇上挂着明晃晃的鼻涕,紧紧地跟在牛车的后面。等到那上面的土粪或者庄稼卸完要走上返程的时候,我们便争着抢着爬上车去。我当时个子小,还有几个和我一样大小的,都爬不上去,赶车的爷爷便会笑呵呵的将我们一个个地抱上车去。然后在空中打一个响鞭,车便发轫了。这是我一生中最早坐的车了。车厢宽敞,车速缓慢,一颠一簸,轻轻摇晃,悠哉游哉,那种舒服和惬意我想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准确的描述出来。如果是拉庄稼,到了地头我们便会一个个跳下车,将那一捆捆的庄稼捆子抱送到车跟前来。如果是运肥,我们便脚蹬手抓地卸车,赶车的爷爷总会笑着说:蚂蚁能拉到泰山哩。每天,车能跑几趟,我们就能跟几趟。跟重车,然后坐空车。收工卸车,我们便回家吃饭。   一次,刚下过雨不久。运肥。牛车的轱辘陷进泥里去了,赶车爷爷大声地喝喊着,鞭梢在空中叭叭地脆响着,三头黄牛将腰拉成了一张张弓,尾巴翘得高高,驾辕的那头不停地打着响屁,拉梢的两头挣得直拉粪便,可是车却纹丝不动。老爷爷便喊:小伙子们,上手!我们一伙站在一旁看热闹的一拥而上,有的抓着车帮子,有的推着车尾巴,有的转动车辐条,老爷爷喊着一二加油!一二加油!我们用上了吃奶的劲儿,车终于动了动,再动了动,然后,车轮转了,车终于走出泥潭了。老爷爷擦了把汗,说,搭个手,强过狗。我没有白拉你们这伙小家伙。   前几年,读过一篇介绍古代车马的说明文,题目就叫《中国古代的车马》,我认真地读过,然后和我曾经坐过的牛车对比,那厢,那轮,那辕,那毂,那轴,那辐条,甚至那辖,完全没有二致。我就想,我们曾经坐过的牛车正好就是秦始皇汉武帝那些家伙们坐过的马车。而且我想,牛车比马车走得慢,平稳,所以我们当时享受的是帝王们享受的待遇了,而且我敢肯定,我们坐牛车的心情一定要比他们坐金辇的心情好过千万倍。   那时候,牛车是生产队唯一的大型运输工具。和它配合的当然还有高轱辘的土车,小轮的地轱辘车。后来,橡胶运用于车,便有了新概念中的马车和架子车。它们与牛车的区别就在于牛车是木轮木轴木毂,它们是铁轮铁轴铁毂,而且安上了能够充气的橡胶轮胎,拉起来省劲一些。   有了马车和架子车,牛车便退役了,退出历史舞台了,退到生产队大场边沿的草滩里去了。人们便把它弃之如敝履,任风吹雨淋,再无人问津。三两年过去,它已失去了过去的光泽,颜色苍黑暗淡,骨质疏松,眼看就要散架了。后来,有人发现了它的可利用价值,便把它的器官大卸八件,两个轮子做了饲养室的栅栏门,车厢被搬到地头搭了看守庄稼的庵棚,车轴做了柴火,槐木的车辕做了镢头把和扁担……再后来,包产到户了,那些残留的牛车的器官也不知流落到哪里去了。反正,到现在,你到村里去连一根牛车的辐条也都找不到了。   牛车离这个时代去了,去得只剩下一些与它相关的词汇偶而引发我们对它的怀想和纪念。比如,牛犊子驾辕——靠不住事;比如,老牛拉个破车——慢慢腾腾。   前些天去一家照相馆,看到一个残损了的牛车轱辘摆放在摄影室里充风景,我的眼睛一亮,呵呵,这家伙也阔起来了,竟然偷偷地登了大雅之堂。   因着对牛车的怀想,我站在那个轮子前照了一张彩色的相。
               涝 池
  南方一定很少的,我估计。因为南方大多不缺水。南方也会有类似的物什,可是那是天然形成的,不可能是人工开凿的。北方缺水,所以有了这物什。人工凿挖出来的,在低洼如盆地的地方,在道路交织的地方,在人家密集的地方。一个大土坑,一年四季里蓄着雨水,叫涝池。   开挖涝池一般在冬春两季。田里农活少,人嫌着,地干着,大家便被集中起来,镢头挖,铁锹铲,车拉肩挑,将那土搬运到生产队饲养室的院子里,推起一座小山。挖着挖着,很大很圆很深的一个土池子就赫然在那里了。然后从沟里担挑筐背地弄来赤红色的胶泥,在池子的底部和四周打出密集的眼,将胶泥做成棒状栽进去一小段,露在外面的一大段用木棒木板拍打平整光滑,再围着圈儿栽了杨树柳树,涝池便成了。   夏秋两季雨水多。每遇雨,四周道路上、人家院落里来不及被土地吸收的雨水都汇集到这里来。遇上暴雨,田野里渗不及的水也会流到涝池来。细流或者激流,汩汩着或者汹涌着流进涝池,先冲起一些波澜,然后就静静地卧在那里了。刚收集起来的雨水,混浊,不能用。等过上几天就清澈如碧明亮如镜了。   蜻蜓来了,青蛙也来了,还有一种我们叫不上它学名只叫它“变蚂”的像蚂蚱的小动物也来了,不知从哪里飞来的野鸭也戏水来了,各种鸟儿都飞到它周围的树上来了。蜻蜓在水上轻飞,时而用尾巴点一下水,小鸟们时不时轻飘下来,在池边喝一点水,然后扑楞楞地飞上树去,唱着各种动听的歌子。野鸭们带动着一圈圈细微的涟漪欢快的游来游去,嘎嘎嘎的欢叫着,不时地将头扎下水去,捉吃一些小虫子。青蛙们有的爬在水边,高仰着头,半张着嘴,瞪圆两只大眼睛,腮帮子鼓得起起的,咕咕大叫;有的在水中伸长两条后腿,一蹬一蹬的游泳;有的爬上岸来晒晒太阳,又咕咚一声跳进水里,不见了。那些“变蚂”们则闪电般地在水面穿梭,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倏地打个急折,又向北去了。岸边杨柳依依,池中碧水幽幽,涝池是一幅富有声色的动画。   涝池里有了水,饲养员们就不用下沟挑水了。他们将牛驴骡马们赶到涝池里饮。   涝池里有了水,天旱时农人们就不用犯愁了。他们担挑桶抬盆子端罐子提,将涝池里的水弄去浇灌庄稼蔬菜瓜果和树木。   涝池里有了水,女人们就不用将脏了的衣服拿到山下的泉子上洗了。她们在涝池边围了一圈,上身俯了下去,屁股朝天撅着,给衣服上蹭了皂角,压在洗衣板上狠劲地搓揉,用棒槌狠劲的捶打。每洗净一件,便铺展在周围的草滩或者挂上杨柳的树杈,将草滩和树也装扮得花花绿绿一片斑斓。她们说着笑着,说着笑着怎么的就有两个对骂起来,骂着骂着就哭哭啼啼起来。其他人有的在劝阻,有的在窃笑,有的则悄悄的低着头只管干自己的活,干完了,便收起晾晒在周围草滩上的衣物,悄悄地离去。   涝池是孩子们的乐园。夏季里,正午过后,太阳将水晒得温热,我们便成群搭伙地到涝池里来,脱光了身子,扑通扑通跳进水了。北方的孩子都是些旱鸭子,不会水,游不得泳,我们只会钻在水里胡扑腾,脚手在水里胡蹬乱刨,将水打得四处乱溅,或者捏住鼻子屏息敛气,钻进水底,让别人找不到你,叫“打蒙蒙眼”。有时候我们打水仗,像傣族的泼水节,将水扬起来互相泼洒,哪一方输了,便落荒而逃,一滑一溜地爬上岸去,形似鲁迅文章中的落水狗。最好玩的要数“溜滑滑”。我们将涝池里的水洒上周围的斜坡,将斜坡弄得滑滑的,然后上去,坐在坡顶往下溜,溜到水里冲起一些浪花。再上去,再溜。有的人没选好位置,溜着溜着就将埋在坡上的瓦片或者碗碴儿溜了出来,将小屁股割出一道血口子,流着血,将涝池也染出一些红色。结实的娃娃咧一咧嘴,又去玩其他的,脆弱的便先淌出两股眼泪,然后张大嘴哇哇大哭。   生产队用碌碡碾麦子的时候,我们捡牛粪。我们坐在麦草垛或者大树的阴凉下,听得吆碌碡的大人们喊“牛拉屎了”,便一跃而起,拿了铁锹去在麦草里捡拾那些排泄物。这天上午,我和二蛋坐在麦草垛下闲着无事,我便给二蛋说,我们玩水去吧。二蛋说,牛拉屎了怎么办?我说还有其他人。我们便偷偷的去了离打麦场不远的涝池。刚下过雨不几天,涝池的水满满当当的。来到涝池边,二蛋胆怯了,问我,你敢吗?我说敢!他还问,你真的敢?我说敢!说着便已脱光了身子,扑通一声跳进水里。跳进去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被外姓的一个叫书善的大我十多岁的爷爷救上岸来。他将我倒放在斜坡上趴着。我的肚子胀得像鼓一样,一股一股的涝池水从我的嘴里、鼻孔里往外吐,冒。二蛋站在我的身边索索地抖。   那一年,我上小学三年级,学校里组织了宣传队,排了一个节目。“六一”那天,老师把我们几个“演员”的脸蛋染得猴屁股般的红,还给我们画了眉毛。我们和全校的同学被带到十里远的公社戏园子里演节目。全公社的小学生们都来了,我们在人群中挤了整整一个上午,头上的汗水一股一股的往下流,我们不敢擦,只怕擦掉了脸上的颜色。各学校的节目都演完了,可是没有点我们学校的名,我们很焦急,老师也很焦急,一问才知道,公社嫌我们的演员穿得烂,化妆得不好,取消了我们的节目。我们很丧气,一个个溜到戏园子背后的大涝池里洗了脸,一会儿便把半涝池水洗成了红的。有人还调侃说,涝池里洗脸,自由权限。   到冬天了,涝池里还有一半的水。水面上冻结了厚厚的冰。生产队的饲养员们打开一个冰眼,从冰眼里取水饮牲口。我们常常跑到涝池去溜冰,或一个人蹲着前面一个人拉着溜,或屁股下坐块木板或砖头,后面一个人推着溜,或单人溜,都够开心的。   暮春时节,是涝池里唯一没有水的一段时节,乡亲们便抓紧时间掏涝池,将一年里淤积的淤泥和腐烂在底层的树叶铲上来运到地里作肥料,再给涝池底子上补上一层胶泥。   后来有了机井,人们不靠涝池用水了,涝池就被冷落,可是那个遗址尚在。到了近几年,村里家家都用上了自来水,而且那涝池占着偌大一块地,有的人便将一些小涝池给填了种上了庄稼,全村最大的那个涝池已经成了附近村民的垃圾场。等我今年回家路过它的时候,发现它马上就被填平了,脏乱的柴草,塑料袋子,各色的布片在风中飘飘摇摇,只有四周的那些杨柳树依然生长茂盛,透出一些蓊郁的气息,我想它们是因为受了涝池的恩惠。 (745000甘肃省庆阳市教育局 李兴义 电话 139934695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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