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从那片土地升起

梦想，从那片土地升起　　　　　　　　　　　　　　　王建荣
　　约摸上世纪四十年代初，太爷一家为了躲避饥荒带着年幼的爷爷一路向山里走去，顺着那条深深的沟壑寻往那片肥沃的土地，最终找到了那汪溪水的源头，在一片不大不小的草地中央。从此，太爷便与赵李韩杨这些大姓人家定居在此。在静静的溪水两旁，在低矮的山岗上，建屋盖房，开山垦地，开始了新的生活，从此几代人便在这片热土上不断寻着一个梦。

　　静静的溪水流淌着岁月的艰辛与坎坷。每每夜幕降临，繁星灿烂之时，太爷便会立在高高的山岗，望着这片三面环山的土地；望着被开垦的一片狼藉的山坡；望着那些星星零零，斑斑闪烁的灯火。清洌洌的溪水倒映着太爷早已失去明光的眸子。骡子在那片草地上静卧着，听土地讲述这里一千年前的故事。那个时候这片土地上并没有任何的战火来过，祖先们在这片热土上勤劳耕作，开田建舍。他们把这片土地称为梦想升起的地方，太爷说有了土地就有了一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不知过了多久，太爷老了，毛爷爷去世了，爷爷早已成人。那个时候爷爷也有梦想，梦想让自己过上好日子，让全村的人过上好日子。伟大的毛爷爷去世了，村子搭起了灵堂，中央挂着毛爷爷的巨幅照片，全村人披麻戴孝，嚎天哭泪。就连每个牲口的犄角上也挂着白布条子。好久了大人们没有去庄稼地里干活，趁此小孩子们也玩的不亦乐乎，不愿为队里放牛放马，更不愿意背个芨芨筐去拾牛粪。毛爷爷去世后的一段时间里，全村人都放假了。又不知道过了多久，爷爷干上了生产队的队长。洗的泛白的中山装上，时常带着微风吹来的草屑和牲口的粪末子。鸭舌帽的边沿上一圈汗渍的尘垢已经洗不下去了。鞋还是奶奶纳的千层底。爷爷带着村民们搞生产，可坑坑洼洼的道路成了最大的障碍，每逢下雨时候人畜不能行，全是黄泥，爷爷便下定决心带村民们修路。

　　那个动人的秋季，蝴蝶们带着美丽的回忆和伤感离开了村庄的那片原野，只有几只瘦瘦的蜜蜂还在干瘪的花朵上搜寻着最后的食物。鲜黄的杨树叶子落满了太爷的那片干净的庭院，阵阵秋风袭来卷起了一地的跫响。那只突然从旧时光里窜出来的老猫弓着瘦扁的身子四下寻觅。山坡上的酸果树红了，一红一大片，一红一面山。空气里总氤氲着草儿和虫儿腐朽的尸骨味，飘荡着阵阵麦香和秸秆的烟熏味。秋雨绵绵了好几天，爷爷的心里发慌了，路都被水冲断了。爷爷趴在暖烘烘的炕头一口口咂巴着旱烟，小小的烟斗里塞满了怅然，又一口气吸进肺里，丝丝缕缕的细烟充满了整个屋子。奶奶坐在炕上默默地纳着厚厚的鞋底，细细的麻线从鞋底的这边穿到那边，哧啦哧啦的响。奶奶的右手小拇指用一层厚厚的布包裹着。偶尔抬头望望外面滂沱的大雨又埋头干活，用闪闪的针尖拨拉一下额前的发丝。

　　天终于放晴了，爷爷召集了家家户户的掌柜的来我们家院里开会，每个人都是穿着布满补丁沾满泥巴的鞋子来的。爷爷说，大家的鞋子都破了，还湿了，更重要的是还沾满了泥巴。咱不能再穿这么烂，这么脏的鞋了，也不能让咱们的娃娃以后都穿这样的鞋。一道彩虹从南边的老君山里显现出来，映着村里的爷们都睁不开眼。

　　路从村子外面的那面坡下面修起，一直延伸到村子的家家户户。男的拿着铁锨挖，女的拿筐往远处背土，又从河里背回来石子。全村的人都在这条路上忙碌着，面朝黄土背朝天，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从此他们将会有一条干净宽敞的大道，可以穿着干净的鞋子走在上面，后代也一定会记住他们。一颗颗汗水种在了路旁的草堆里，布鞋底上密密麻麻的针线痕迹似乎深深地印在了这条路上。果真，这条用石子铺成的路在未来的几十年里虽有修缮但从未有过大的改动。爷爷和村民们望着这样的“千秋伟业”心里满足极了，他们为村子干了一件大事，为后代干了一件大事，他们觉得离自己的梦想不远了，甚至已经完成了自己的梦想。

　　又是一个春天，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到了村村落落，爷爷的大队长干不了了。爷爷帮着村民们分完了土地和工具，合作社也就地解散。那时候爷爷虽有失落，但心里还是高兴的，爷爷一直相信国家的政策是错不了的，是不会骗大家的。没有了集体，单干一样会过好日子。

　　八十年代中期，爷爷带着辍学了的父亲去外地淘金，家里守着大伯和三叔种地，四叔因为学习优异便在继续读初中。靠着庄稼地里的收入和爷爷外出搞副业赚的钱家里渐渐好了起来，很快就成了村里的大户人家。年迈的太爷就因为认得几个字，会打算盘成了乡信用社的会计，算是在村里出人头地了。那几年，大伯和我父亲先后都成了家，穿上了料子的中山装，穿上了皮鞋。再后来我家有了彩电，有了拖拉机，成了村里人羡慕的对象。1995年在家人的支持下父亲买了他人生里的第一辆汽车，一辆蓝色的方圆农用车。那一年父亲才二十三岁，邻村的人都夸我父亲本事大，年轻有为，开着又高又大的汽车威风的不行。而父亲却时常说，现如今社会越来越发达了，国家也越来越有钱了，国家有钱了是不会亏待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只要我们肯吃苦什么都会有的。爷爷听到这些话总是默默地离开，爷爷知道一代人赶不上另一代人了，爷爷想要让大家吃饱穿暖的远大梦想早被远远地抛在了另一个时代里。是啊，时代是不停发展的，老布鞋没有皮鞋光亮，驴拉车没有汽车灵快。

　　那年冬天我才四岁，太爷和太奶相继病逝，至今我还依稀记得棺材上画的龙和凤，爷爷伤心的失声痛哭。自此我们家四世同堂的日子就结束了。爷爷果断提出了要与父亲四兄弟分家，让他们各过各的。大伯一家去了开发区，我们一家进了县城，三叔留在了农村，四叔也去了县城的一家商场当了售货员。

　　我家门前的那条小溪从未干涸过，不论春夏秋冬总是静静的流淌着，还有那棵杨树也已经长的粗壮，每年春天爷爷都会举着高高的树镰去修剪了树上的偏枝。分家后的十年里，父亲在县城的工地上没日没夜的干，开着那辆蓝色的汽车给工地送转头和水泥。父亲是个吃苦耐劳的人，在十年的艰辛奋斗中父亲终于得到了自己的回报，有了自己的房子和小汽车，还供我读了大学。如今父亲有了自己的工程，有了自己的育苗合作社。在国家政策的扶持与帮助下不得不说父亲和那些所有走过艰辛历程的人一样都得到了十足的实惠。

　　去年夏天，在国家乡镇建设的补助下村子里第一次来了许许多多的大型机器。这次，路要铺成水泥的。村民们高兴极了，爷爷更是激动的流下了泪水。望着一辆辆大卡车和挖掘机轰鸣在山间的道路上，望着青山翠柏和欢快的麻雀全村人都从心灵深处体会到了国家的富强。一个月后，一条明亮的大道铺展在乡村的脊梁上。孩子们在路上骑自行车，滑滑板，欢快的奔跑。那段日子爷爷总一天到晚不厌其烦的走在村子的路上，见到路上风刮来的塑料袋他便弯腰捡了。爷爷的心情我似乎无法体会，或许爷爷是想到了三十年前那条坎坷不平的道路，或许又从记忆的深处泛起了当年修路的不易。站在高高的山岗，还是太爷曾今站过的地方，如今爷爷也是满头的白发，伛偻的身子在秋风中战战兢兢。青山依旧，只是换了许多陌生又熟悉的面孔，换去了曾今的土房子，换了曾今的旧路。静静的庄稼地像是乡村灵魂的守护者，在那里默默地被拨开胸膛，播种希望，又慷慨着自己的果实。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岁月就这样被一一剥落，曾经有过的梦想也在光阴的蹉跎下一一实现或者慢慢褪色，但不失的却是对于梦想不变的执着追求。过年的时候，看着一大家人其乐融融的坐在一起看春晚，吃年夜饭，放烟花。或许我们的祖先不曾有过这样的想法，生活会如此的幸福和美满。正因为万家灯火，我们才有强大的祖国；正因为每一个人和每一个家庭的梦想，才会有我们伟大的中国梦。

　　总在梦里回乡，在那片祖先们世世代代追寻梦想的热土上也放飞自己的梦想。太爷的梦，爷爷的梦，父亲的梦无不在每一个时代的隧道里留下深深的印记。每一个梦都是关于生活的梦，是关于时代的梦，是关于祖国和人民富强的梦，是关于不断寻梦的梦。我也有我的梦，也深深地扎根在这片热土上，在每一段人生的历程中发芽成长，慢慢壮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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