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出 走
2022-01-05抒情散文王坚平
18岁那年秋天,缘于厌学,我离家出走了。 那天凌晨,我将写好的一封信放在锅灶上,蹑手蹑脚地出门。门前驻足回望,院里的梨已近成熟,溢着缕缕幽香。大黄狗摇着尾巴,欲与我一起流浪,怅惘的心里陡添了几许酸楚。 走出熟悉的胡同,稍感一丝凉意,除了一身……
18岁那年秋天,缘于厌学,我离家出走了。
那天凌晨,我将写好的一封信放在锅灶上,蹑手蹑脚地出门。门前驻足回望,院里的梨已近成熟,溢着缕缕幽香。大黄狗摇着尾巴,欲与我一起流浪,怅惘的心里陡添了几许酸楚。
走出熟悉的胡同,稍感一丝凉意,除了一身单衣,我唯一带走的是一口袋书,那是当时再版的一些小说,扛在肩头上,沉甸甸的。在我心目中,书才是我的财产,它们若有灵性,会听到我怦然心跳,那宛若我的初恋!
东方渐现一抹酡红,田间浑黄而朦胧,小径蜿蜒,青蛙又开始聒噪。我顶着晨露,想去日出的海边。
浑圆的太阳露脸的时候,肚里有点饿,肩头也酸了。我没抱怨,口袋里有《百年孤独》、《灭亡》、《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当作家是我稚纯的梦,尽管这与去海边没必然的联系。
肚子还在没出息地叫着,我兜里只有两元钱,想留在最窘迫时用。这是个秋热天,前方的路那么遥远,身上已大汗淋漓,心里还暗自庆幸,要是逢上大雨,我的书就完了。在路经一个村庄的时候,我看见一个浇菜园的女孩,像我的邻居秀儿。“能让俺喝口水么?”我满眼的渴望。她好奇地端量着我:“喝呗!”我迫不及待地丢下口袋,头扎进水筲里。女孩哎了声:“你喝得不能太猛,会炸汗!”我坐在畦埂上,望着青脆的黄瓜,说不出口。“吃呗!”那是个浪漫的邂逅,添饱了肚子,向女孩挥手辞别,有几分留恋,如园边无名花飘零的落瓣儿。
天擦黑,在一个村头踯躅,琢磨咋过离家后的初夜。寻着一个麦草垛,悄悄将书口袋藏好,翻上垛顶,疲惫地躺在上面,一下迷糊过去。不知过了多久,被蚊虫叮醒,身上像散了架,暗处不时有耗子、刺猬跑过,让这陌生的地方显得神秘,也有些恐怖。仰望天上的星河,我想该是下半夜了,一股从来没有的孤独豁然袭来,我想到了妈妈。妈妈会哭吗?长这么大,我从没离开过她的身边。爸爸很严厉,也要脸面,我的出走会给他蒙羞。还有姐弟,他们会惶遽、心焦。我极力湮灭这恼人的念想,然而脑里不停地梭织着,全是家人的呼唤。这一刻,我感到了18岁的荏弱。
翌日有雾,小河汩汩流着,水面上的男孩很邋遢,我有些沮丧。东进的脚步已软,我骂自己是个难成大事的人。翻过一面荒坡,四处静悄悄的,偶有鸟鸣,笼罩着一股怪异的气氛。蓦地,我的前头竖着一个人,很墩实。他不言语,两手抱胸,我本能地往后一退,却碰到了另个人的胸膛。“去哪儿?”前头的人眼瞪得猎手似的。“走亲戚!”我战战兢兢,顺便一指前方,示意要去的地方很近。身后的家伙令我解开口袋,嘟囔道:“啥!偷来的吧?”我怕得很,歹人仿佛是冲这口袋来的。“他们要抢,我就拼了!”我暗自发誓。看到那书的时候,两人很失望,也很疑惑,怏怏离去。我如罪蒙赦,荒唐地想起方志敏的《清贫》,两个兵痞一无所获时的场景。
饥饿再次来临,脚底也火辣辣的,怕是磨起了血泡。我想幸好兜里的两元钱没被劫走,再也等不到最困难的时候了。然而,我走得是条荒路,虚怯地来到一垅地瓜地边,噌噌扒出两个,朝衣裳上一抹,狼吞虎咽。“糟蹋庄稼!”说话的是个拾粪的老头,我猜他准是村里的治安。我委屈透了,眼里潮涩,肩头一耸耸的想哭。老汉押着我,一步步走向村落,我又为这口袋书的命运担忧了,给陌生人处罚,两元钱是肯定不够的。
“锅里的热馍呢?”老汉推开一个栅栏门。一个老婆儿在石榴树下纳鞋底,觑着眼看着我:“晌后让孙子吃了!”西斜的太阳透过明晃晃的光,天呀!这竟是下午了。我把口袋放在地上,坐了下来,客到了似的。老婆儿给我倒了碗开水,我刚端过,猛感肚子一阵绞痛,疲惫趁机袭来,就晕了过去。
我醒里的时候,窗棂上明晃晃的,躺在温暖的炕头上,记不清发生了啥事。老婆儿佝偻着身子给我喂汤:“吓死人了,烧了一宿,医生给你打针也不知道!”。家真好啊!哪怕是个破家,我呜咽起来。“哭啥?”老汉问。我双手掩面,泪从指缝爬了下来,我知道,当不成好男儿了!吃过一顿热饭,老汉说:“回家去吧!爹娘还不急死!”尽管他无曾细问,还是看出我是个离家的孩子。
回家的路很长。夕阳里,拖着孤影徘徊,我猛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骑着辆旧自行车,匆匆在小路上急驶。那人一看到我,丢掉车子,一把将我揽进怀里,唏嘘不停。那是我的父亲,那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他落泪。父亲为找我,整整两天两夜,跑遍了所有能去的地方。
一进门,母亲在烧香。她说,这两天,咱家的门一直敞开着,就知道你能回来!
很赞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