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乡村师范旧事之四十五四十六

　　　　　　　　油菜花
　　油菜花。 　　是一千万只飞舞的黄蜜蜂。 　　是无数块黄金灿烂的碎片。 　　“五·一”节前后，大地上风清月朗，树绿水浅，山川上下的人们都在唱歌，或者唱戏。这是一年中最美丽的季节，油菜花，不迟不早地，也就在这时候开放了，对于大地来说，她们虽不是雪中的炭，但分明却是锦上的花！ 　　如果一年四季的大地是一幅风景照片，如果桃花杏花梨花荞麦花马铃薯花们是照片上一群争奇斗艳的俏姑娘，那么，站在最中间的，被众花所簇拥着的，冲我们粲然而笑的，让我们于百花丛中唯独注目她、欣赏她并且牢牢地记住她的，就是油菜花。 　　如果我们要为这位美丽的姑娘拍个单人照，你会发现：她又是一位最会寻找陪衬来突出自己的女子。在她身边，总有朴实无华的小麦，在以他的低矮、浅绿、笔直、严肃，衬托着这位苗条的、艳丽的、摇曳的、欢笑的姑娘！而且她浑身散发着馥郁的香气，这香气能让所有的人－－隔墙的人、失明的人、远处的人、梦中的人、月光下的人－－都能感受到她蓬勃的生命气息，并对她浮想联翩。这气息虽然远在乡下，但是她绝不古典，绝不是自赏的孤芳，绝不会停留在一隅。它热情洋溢。它开朗。它落落大方地进入了我们的窗子。它活活泼泼地在大地上跳荡，它响响亮亮地在大地上歌唱…… 　　为了发挥自己的美，为了展示自己的美，为了张扬自己的美，她可谓是倾尽了自己最后的一脉香息！ 　　她呼唤我们抱着可爱的女儿和她合影。她伸出真正一枝独秀的手揽住我们的后腰，并将她的头偎在我们肩上。她的妩媚使我们心花怒放，笑逐颜开。她深知我们热爱美的一切，也深知美的可贵，她要通过我们的热爱把自己的名字和气质带到四面八方，带到记忆深处，带入诗歌和绘画。 　　青春易逝。 　　她知道。所以在整个的五月，在鸟儿们当空鸣叫的五月，她几乎像是发疯了一样地展现着她的身姿，喷发着她的气息又高扬着她的心情。汪曾祺先生在描写晚饭花时，曾有这么奇美的一句：“晚饭花开得很旺盛，它们使劲地往外开，发疯一样，喊叫着，把自己开在傍晚的空气里。”这一句话，如果用来描写油菜花，才是真正的当之无愧。油菜花不也是一位美丽的农村姑娘么？不也是一位马上就要出嫁的、内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滚涌的乡下女子么？ 　　所以油菜花是这个世界灿烂的一个笑容。 　　是世界自己对自己的一曲欢唱。 　　哟，油菜花！
　　　　　　　　　　　柿子树
　　柿子树是北方的树。 　　换句话说，只有理解了北方，才能理解柿子树。 　　柿子树的树距很大，也就是说树与树之间并不十分亲昵，也绝不勾肩搭背。且树皮是粗糙的，一眼可知是北方的风用大巴掌刮出来的，而不是细雨纤纤的手抚摸出来的。树色灰黑，如同“脉勇之人”发怒后的脸色。树叶阔大厚重－－在北方，要和劲风猛雨格斗，他的手掌小巧不得也轻灵不得。树枝皆虬曲苍劲，像黑人运动员虬曲的四肢。树枝与树枝之间空隙也很大，给人的感觉，是广袤博大的俄罗斯而不是紧凑小气的小日本。 　　柿子树沉静地坐在北方的原野上。 　　在他的不远处，那些低矮的桃树、桔子树、苹果树们，那些嫩得可以掐出水来的葡萄树、梨树、杏树们，只要有一点小风小雨，就嘀咕不已，聒噪不已，而柿子树呢？他沉静地坐在北方的原野上，从不嘀咕，也从不喧哗，显得苍老也显得坚毅沉稳，如一尊讷于言的老佛，不动声色地面对着无边的春花和秋月。 　　柿子树是一种憨厚老实的树。 　　他真正“木然”地坐在那里，不仅讷于言，而且也不敏于行。一直到所有的树都开过了花挂上了果，绿得发黑红得发紫时，他才羞答答地冒出几片芽儿，又悄悄地挂在高高的树枝上。即使是一个生命最美丽的花期，他也不好意思地只开出几点极小极小的、小得只有小米粒那么大的一点花出来。花色也是一点也不亮丽一点也不引人注目，竟是一种浅浅的黄绿。他甚至连最可骄傲的果实也不好意思呈献给世人。他像一位躲避着计划生育的妇女一样，不敢把自己的大肚子腆出来表而现之，而是老用宽大的树叶子遮掩着……可惜像他这样认真的树现在是太少了。你看桃子苹果之类，人家生长得多么随和啊，什么时候，什么人，什么样的手，只要他想，他都可以摘下一颗去吃。可是柿子树却不然，他一脸严肃地守着他自己的青果，不到彻底成熟，不到经了风霜和雪雨，他是不让人去碰他的果子的。他用来保护自己果实的，就是他生命中的那一颗“涩”字。 　　直到天地之间一片萧瑟，他才会放下呵护的手掌，像亮出珍藏的宝贝一样，把他那些高贵的华美的女儿，高高地展示给人间。 　　他要让我，让你，让我们大家去仰望他的果实，仰望他高贵的女儿们！ 　　他要让我们伸出哆哆嗦嗦的手，小心翼翼地去迎接她们！ 　　可是，大地上尽有可以一伸手就可以摘到的便宜果子，也尽有随时随地可以娶到的便宜女子，现在，有谁还会苦熬苦等地去娶他那高贵的门第里的小姐呢？ 　　所以柿子树是一种不合时宜的树，在这个人们急功近利也确实可以急功近利的时代里，他注定是要被人们日渐遗忘的。尽管他仙风道骨，尽管他沉着稳健，尽管…… 　　所以柿子树也只能是一种男人的树，而且只能是一种属于古典男人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