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古道情思

　　在大地上，一条条现代公路的不断诞生，标志着人类的文明进程大大加快了。与此同时，大地上原有的许多道路将变成古道而逐渐被冷落乃至最终被遗忘。一条条古道有如冻僵的蛇，无法再灵动如初，无法再赫然于沙海、雪域、草地、山塬、幽谷以及田野之上。古道终将被大自然所彻底消化，虽来有踪，但去无影。而在有无之间的短暂时光里，古道往往最易打动人们的心怀，最能深刻智者的思想。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这是一支元曲中的精品，作者马致远用不能再简洁的语言向我们描绘了一种生命与自然的和谐之美。这种美是一种苍凉之美，是一种古朴之美。可以说，对于古道，读读这首词就让我们产生许多怀想与感恩了。毕竟在我们回望的视野中，无论是人类的生存史还是人类的艺术史，一条条古道都灵动和鲜活在其中。 　　所有的古道，都承载过人类的文明脚印，都聆听过人类的亮丽歌谣。 　　对于古道，脚印可以离去，蹄印可以离去，歌谣可以离去，巫术可以离去，但离不去的是厚重的历史。因此更多的时候，我们还得面对古道，我们还得寻找古道。因为我们无法割断历史，我们无法背叛历史。因此，当我们看见那些散落于沙海、高原、草地、峡谷的古老村庄，总显示出要与那些宁静的古道长相斯守和坦诚相伴的态势时，我们少不了会动容和喟叹。于是我们不难明白：被古道抒写过或正在抒写着的村庄，那是最有意味的村庄。不信，当你走近古道上的任何一座村庄，面对那些牧归的吹笛玩童、汲水的绿衣村女、肩犁扛锄的男人以及赶鸡围鸭的老者时，你会感觉一切都那么自然与和谐，一切都那么充实与安详。就连那屋檐下悬挂的串串红辣椒，仿佛也在串动着不息的生命火光…… 　　生命中如果有一段亲近古道的时光，那是生命本身的一种十足幸运。之所以这样说，是我曾经在一条古道边生活了十多年。那条古道是一条盐道，它从故乡远近的许多盐井出发，然后翻山越岭、过林穿谷，最后抵达那些需要盐巴的异地他乡。我的家就像一颗草莓独自结果于一条古道边。从远近的村庄中出发的许多男人身背白盐，然后滴淌着一路的汗水踏上远途。那些年，我常独自站在挂满红辣椒的屋檐下，不断迎迓和目送着偷偷到异乡贩盐的大小男人。那些我熟悉或是陌生的男人常常向我讨喝一碗凉水，于是我总是笑憨憨地适时递上。我每天都要反复打三桶水才能满足一天过路的贩盐客。这是我三岁到七岁时，每天必修的功课。我也因此不断得到贩盐客的称赞和糖果奖赏。八岁那年上学后，我虽然不能每天笑憨憨地给贩盐客递凉水了，但我每天都打一大木桶山泉水放在屋檐下，用一块木板盖好，木板上倒扣一个土碗，供贩盐客自己打水喝。知道我已上了学，有些贩盐客偶尔也会在屋檐下给我放一两本作业本或是小画书。那是饥饿不止的年代，许多山里男人时不时偷偷地贩几次盐，然后买点粮食。对他们来说，哪怕是一分一厘的钱都是用汗水换来的，可他们还是对我举手之劳的行为给以关爱与回报。多年后的今天每当想起那段时光时，我就对人间充满真情深信不已。 　　我离开老家到都市求学以至谋生后，老家的贩盐古道也开始日渐冷清了。原因是那些缺盐的他乡异地，在日渐发达的现代公路给养网中，油盐的运输与供应已变得轻而易举，那些无法再挣汗水钱的贩盐客也只好纷纷改做其他活计了。这似乎是生活的一种残酷，其实是生活让人有了更多更好的选择。 　　由于职业关系，这些年我曾经游历和考察过许多古道，进出过许多古道村庄，结果有了一种隐约的感觉：那些我们所崇尚的古道遗风和古道热肠正在冗长的岁月中慢慢消隐，随风而去。于是，我常常想：在古道消失得越来越快的年代，难道我们仅仅失去的只是古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