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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世界无解

2022-01-05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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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无解(或卧底)

两年前,素香来找工作,我说这会儿没有,食堂(打砸)没有,办公室(保洁)也没有。她说找个别处的也行。别处?我说那就去上海吧,工资高,正好明天我能带你去。她欣然同意。
她以前两次都是在我这单位干的,干得挺好,这次真的是没有缺。
我是去广州路过上海。上海短暂停留,我像无头的苍蝇,带着素香乱撞。门上贴招人纸条的,撞;不贴纸条、门面气派的,也撞。时间短,不得不这么盲撞。还好,沒半天就撞到了一家会馆要人。
说起来那时候真是孤陋寡闻,我不知道有能帮助素香这年龄找工作的中介。素香更是不知道,不然她也不老奔我找工作。
这是个养生会馆。
此前,我所知道的会馆,上海莫非云南会馆,浙江会馆,绍兴会馆,湖州会馆,芜湖会馆,安庆会馆等等。这些旧时的会馆,多是来自外地的文人武官以及商旅政客聚居的处所。抗战时期上海沦陷,军统的暗杀小组常常以这些会馆掩身,有的会馆也成为中共的地下据点。北京的会馆有的则是专提供给进京赶考的学子吃住备考用的,相对更雅当一些。它们有的是仁人志士无偿捐建的,折射着振兴中华的精神光芒。总之,我对会馆的印象很好。即便是现在赋予了新内容,细分出这养生会馆来,我也印象不错——无论怎样细分和演绎,必承传其血脉。再说新时代的全面振兴,少不了机体的振兴,这是根本振兴,若没有强壮的国民体格,怎谈振兴国家?要是仍可以掩藏暗杀小组的话,那上海必定是再一次沦陷了。所以,这家“养生会馆”,我自然觉得更加的安好了。
素香顺利入职。
几天之后,我收到了素香的消息,才知道这是个按摩店,披着会馆的外衣而已。可是我已经身在广州了,顾不上了,虽然心里长草般不安。
前些年听说过东菀的洗头房,如今上海的按摩店,足够我想象一番的了。但我怎么也没想象到素香会踏空楼梯摔伤住院,更没想象到她出院之后又回到了按摩店,并向我发送见闻。我已经劝不动她离开了。像着了魔,她一个劲对我说里面吃的好,活儿轻。对这样一个五服不沾八服不连的娘家邻居,我无可奈何。
烦了,真的很烦,我警告素香不要发这些。素香听话,我俩的聊天框立马就没有了动静。我想我关上了她一扇窗,她应该是在别处开了一扇门吧?她那人我太了解了,大大咧咧,藏不住事儿,没个说私房话的人,能闷死。果然,她有了上海的手机卡,也换了新微信。我知道她是真心不愿意打扰我,不是生我气。
两年后的今天,我不知错乱了哪根神经,突然觉得那时候素香就像个战地记者,随时向民众发布前线消息。而我那时不是个好民众,拒绝接收她的消息。现在可好,连一则也记不住了,跟她的聊天框也无踪可查了。

突然想要做某件事,等是来不及的。我无法等素香再像以前那样给我发送消息,一定量的消息。我需要一定时间内的量化指标。质化也要。
不过我很想,等不及也很想去跟素香聊曾经被我拒绝的话题。可是我能保证她满足我的要求吗?时过境迁,甚至反过来她已经厌恶这个话题了都不好说,这个我曾经厌恶过的话题。即使愿意重提,她又能提供多少给我呢?十之一?百一?
不管怎样,我还是觉得能够亲自深入一下最好,亲临其境。
亲自看看的愿望越来越强烈,终于清明节假期去了上海。
会馆不得从正门入(隐规),素香在她们休息室的后门接待了我。
这是间保洁阿姨休息室,不大,也还舒适。实际算不上休息室,她们还没停下来几分钟,有的还没来及坐下,有的还在洗手(每次收房回来都要洗),对讲机就报下一个房间要收(打扫)。我要跟着去,素香不允,要我老实呆着,别乱跑。我一个人呆在那,许久,想看见的人连半个影子也看不到。着急。
去前台办个消费吧?那样或许可以“乱跑”一通?素香说会馆只接待男士,连培训部的学员都不用女模特。
来都来了,总不能一无所获吧?可是这可怎么才能进去随便看看呢?见几个要见的人呢?
我揪揪耳边的头发,素香撸一把她的前额。她知道我这会儿就跟她那会儿一样好奇,我也知道她“懂”我。我俩心照不宣。
塞壬为了使命,弄个假名进工厂做工,有个外国人也乔装打扮,卧底中国三年追踪一个女孩的打工路,那么我何不也乔装一番?
一时弄得也有点要去卧底的感觉。可是我没有塞壬的雄心,没有像她那样当一项事业去干的气魄,更没有专业人的素养和时间。我只有清明节三天假期。
运筹帷幄,加上素香的努力,我终于可以顶替素香上三天班。当然理由充分得不能再充分,骗局也精彩,只是过程难免惊心动魄。总之素香变成了我亲姐,三天上不了班。
办的顺利,也与清明节放假有关。
假期,会馆的生意愈加爆满。为什么呢?因为这假期短得不够回家的,千里迢迢,来回折腾。所以有一部分人放假不回家,就窝在租屋里静等开工。有多少这样的人呢?不知道,反正有人说上海是外地人的上海,一到春节外地人走了就成了空城。这清明节放假没走几个人,生意岂有不好?这生意一好,后勤部门就跟着紧张,保洁、餐饮就得加班加岗。这也是素香每逢节假日加班加点的原因。

打入按摩店,哪怕目的仅仅是满足一下好奇心,或说是私欲,我也觉得可耻。任何性质的卧底在我看来都是可耻的,因为首先你得是一个骗子。有说骗子不可耻的吗?但是我就是想知道大都市的一些隐情。旧时有风流才子寻花问柳,有文人墨客光天化日逛北京的下等窑子,我就是想看看今天逛上海星级会馆的——星级按摩店的,又是怎样的人。
不想再叫会馆,怕玷污了我印象中的形象。
很失望,在按摩店我没见到一个秦淮八艳级别的美女。更没见到一个想象中的风流人物。
(此处隐千字)
美女也叫美疗师。在客人面前有时也称之为姑娘、妹妹、小姐姐,熟了的回客也可直呼其艺名。客人一律被称为先生,50岁的保洁阿姨迎面遇上20多岁的小年轻,也得说声“先生您好”。保洁阿姨被训练得相当有阿姨档次。按摩店有两个牛叉部门,一个是新客部,一个回客部。两个部门的美疗师个个身怀绝技。但没一个通晓琴棋书画的,若提及,她们会说那都成古董了,过时了。
我想高了,这只是个按摩店而已。所有的技艺都在手法上了,爱懂不懂。这里员工身价的硬指标是收入,我发现保洁阿姨的眼神都是仰望美疗师的,余光里闪着嫉妒恨。她们不恨别人,只恨自己不再年轻。
三天里头,我目睹了传说中的故事,觉察到客人内心的急躁,那种下快餐店的急躁。他们被编成了号码,坐在那喝茶,有的也抽烟,脑子分分秒秒都在留神被呼叫,一旦错过,便是下一轮的菜了。每人的编号就像美疗师的艺名,吉祥也好,好听也罢,各自记住就好,可别错了。
收完房去茶水间送果盘,或者去库房取布草回来,窥见茶室里的客人对面聊天,那口型,那表情,给我遐想。他们有不少共同话题吧?都有娇妻在远方?都有乡思,乡愁?都为不能回家给祖坟添一锨土而愧疚?一个被点了号,表情隐藏在灯影里,另一个目送的那一刻该是尴尬的一笑吧?尴尬对尴尬,然后就都相忘于江湖了。
除了这一对聊天的,其他都正襟危坐,等着叫号。
这三天我没遇到素香一再强调的那种情况,她教我认识的强光报警灯一直没亮,一直安静地待在那,撤离暗道的门也一直原封不动地隐蔽着。我随时做的撤离准备也都白做了——手机,证件,卡,连同充电线一类都成了干活中的累赘。
素香说有一次保安没吃准是便衣警察,把他们当散客放了进来,美女被抓走好几个了她们才知道往外跑。我想这三天可能是公安放假的缘故吧?也许例行检查或突袭的频率低,一周、一月、半年才一次吧?
(此处隐去若干段)
有个美疗师瞅空跟她的娃视频,就在那几盆绿萝的旁边。我去给绿萝擦叶子,顺便燃一盘檀香,凑近她说,都有娃了啊,真没看出来。她显得高兴,问我新来的?然后从她口袋里掏出一块克力架给我。她一点也没看出我的装模作样,空气中有一股犯罪感迅速掠过我。她的外衣前襟敞着,里面的旗袍裙真是好看,绿萝、美人儿、手机屏上娃的笑脸,还有清晰可见的檀香烟圈,组成一幅最美的景。
这时候顶班就要结束了,我还想知道什么呢?
想知道美疗师能挣多少钱?她们每个人都有娃了吗?娃都几岁了?娃的爸爸呢?
还有那些客人,他们都有着怎样的职业?怎样的收入?能不能租得起一套小房子,够一家人居住?
不想弄明白许多了!
我只禁不住地猜想起另一头的故事来。在那个远方,那个寂寞的村庄,有一位妇人,30岁,或者40岁,也或者50岁,正跟什么人进行着一段不可思议的绯闻。
离开上海,我就像个泄尽了气的皮球,说不出的沮丧。我发现我这三天真是白费了,就像是费力走了一个圆,又回到了原点。明天,我还会像两年前那样拒绝素香的消息,假如她给我发的话。世界本来无解,我何苦找寻不存在的答案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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