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韵悠悠

琴韵悠悠 文/夏日荷风
周日早晨，打扫房间的时候，意外瞥见了搁置卧室角落的电子琴。那天，爱人带着孩子回老家了，难得的一次完全属于我的清静时光。我的眉梢划过一丝惊喜，用一块软抹布轻轻拭去落在琴键之间的灰尘，然后迫不及待地把琴搬到写字台上，插上插销接通了电源。 我坐在琴旁。这个似曾相识的姿势至少发生在七八年前。我伸出双手，想象着习惯了在柴米油盐酱醋茶之间舞蹈着的手指，在琴键上会是多么地笨拙和尴尬。集中精力捕捉一些旋律，它们却仿佛隐匿在深山至深之处，任我如何酝酿与呼唤，也终究只是一些时断时续意境全无的音符。 就硬着头皮在琴键上弹吧。我开始去调试音色和节奏，可是，任我如何地调试，指示灯却没有丝毫地显示。末了，终于明白，长年累月地蜗居在潮湿阴暗的角落，我那曾经心爱的电子琴，怕是早已失去了等待我的耐性，以病态的身体，完成着对我不满的宣泄呢。 长舒了口气，那些和琴相处的点滴，却情不自禁地涌现在我的脑海。 师范时期是一段难忘的时光。那时的我，身材胖胖，穿着土土，骨子里却透着一种桀骜不驯的傲气。琴法课打开了我师范生活的五彩之窗，每每指尖碰触那黑白相间的琴键，每每听到这琴键发出的代表着自己心音的声响，总是格外激动，感觉梦想照进了我的现实。一间小小的琴房，一方小小的板凳，一架小小的风琴，把我白天黑夜的闲暇时光点缀得充实起来了。一个女孩的青春时光，本该如一段影影绰绰的散文诗，在流动艳丽的美中，裹卷着几个阴霾多雨的日子。可是我的青春时光却简单明快，它们只有跳跃在键盘上的指尖，深陷隔世岁月般的恍惚，光线透过丛林罅隙的斑驳。夏季是花色的彩季，更是女孩子心花烂漫的季节：时装店，花衫俏丽，靓影多姿；林荫路，笑声不绝，缠绵生情。我的彩色夏季是一片洁白的墙壁，一扇面东的小窗。夏季最适合生长，在那个夏季，我的音乐也长出血肉，生发出情感来了。指尖灵活了，旋律流畅了，琴室里时常被送入清风一缕，绿荫一片，阳光一束。音乐的间隙，我总是成为插上灵动翅膀的天使，沉静生成一片白花花的水，我在水波中荡漾，摇曳，从一个不知名的美景到达另一个不知名的美景。那时我忘却了我的身份，我只知道我是一首乐曲的缔造者的同时，也是一个艰辛生活的摆渡者。还有一些片段在我的脑海中闪现，和贫穷的乡村和节俭的父母有关，和克制的痛苦有关，可这些很快就被音乐之门关在我的意识之外，旋律再次响起来时，我再次成为一个操纵着音乐的高傲贵族。 从琴房走出，迈入露天的音乐教室阶梯时，正是夏日阳光最毒的时候。神清气爽地注视万物的那一刻，我第一次明白了精神境界的内涵。 灵魂和其相融时，别离当是世间一种最大的惨痛。师范生活的结束，我们这些从贫困乡村赶来的农人后代，意味着能够靠自己教书育人的本领，挣到养家糊口的生活费用了。这真该是一件我们朝思暮想的高兴事。可是，那个毕业离校之夜，我终于还是趴在那台伴我了三年的风琴上哭了。最初，我只是无声地流泪，一边流泪，我还一边擦拭着滴在琴键上的泪；后来，泪水越来越密集，我也再没有心思去擦拭琴键了；再后来，想到今生和这间琴房、这台风琴的诀别，就再也难以抑制自己的情感，歇斯底里地嚎啕大哭起来。不知哭了多久，我累了，就抽噎着弹奏起小曲来，夜很静，破旧的风琴踏板伴着抒情的音乐，发出有节奏的“吱纽，吱纽”的杂音。毕业离校之夜，向来是一个喧杂的“白天”，倾诉，思念，眼泪，加之初入社会的迷惘，常常伴着一扎又一扎啤酒，将毕业生的思绪划入深重。那个夜晚，我确信我是我们那届毕业生里唯一的一个清醒者，因为眼泪过后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只要是真正装在心里的东西，就再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诀别。 就好比我离开了师范，踏入另一所学校，在那个陌生的音乐教室里，不照样有着一台我朝思暮想的脚踏风琴吗？虽然此琴非彼琴，可它们却同样能够带给我弹奏时的快乐，同样能够完满我生活中的充实，只要和心灵产生了对接，只要灵魂能够共舞，物质和具象，从来不会成为阻碍梦想产生的脚步。 紧张的教学之余，我总是借来音乐教室的钥匙；而每每坐在琴凳上，任指尖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跳舞时，师范生活总是浓缩为一本精美画册，一页一页地向我展开。琴韵悠悠之中，这里是两棵芙蓉树，微风习习，两朵粉色的芙蓉花同时落在一个长发女生的肩膀；那里是一个小小气象园，有湖有荷有假山有草坪有凉亭；这里是一片校办农场的大果园，红果压枝，果味飘香，劳动周的学生们正在忙着辛勤摘果；那里是展开的书形的音乐大楼，或激昂雄壮或委婉缠绵的钢琴声不时从向南开着的小窗飘出，余韵袅娜，意境如诗…… 穷乡僻壤向来是孕育梦想的温床。我的音乐，我的琴声，在那个闭塞的乡村中学，在那些单调苦闷的日子，似一棵棵扎实伸向土壤深处的根须，它们扎实，有力，让我接了地气，精力充沛地生长着，生活着。这个时候，我对琴也更加依赖了，每周几次的有限时间再也无法满足我对音乐的需求，便索性花掉攒了几个月的工资，到县城买了一架完全属于自己的电子琴，这样，只要有了闲余时间，我就可以用指尖在心灵的琴键上跳舞了。 从乡村搬到小城那天，为了便利，我舍掉了几乎家里的所有东西，只有那台电子琴，被我宝贝似的包裹着，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城里宽阔的楼房，和一盆翠绿丰泽的绿萝面面相觑。 然而，小城的崭新生活是紧张的，快节奏的，父母不在身边，爱人工作又难以脱身，接送孩子、一日三餐的重任就完全地落在了我的身上。我每天旋转成陀螺，别说弹琴是一种奢侈，就连闲下来想想音乐的时间和心情几乎都没有了。曾经搁置在书房里的电子琴，也因女儿渐渐增多的书籍，被重新放置在卧室里一个阴暗潮湿的角落。 琴韵曾经悠悠，琴韵又在渐行渐远。对此，我的内心当然有面对如梭岁月的伤感，有失去曾经美好的遗憾，可是，仅此而已。想想看，悠悠琴韵只不过是自己年轻时期的一个符号而已，无论它多么地诗情画意，却终要埋藏于闲杂生活的深处，只是会在漫长的失眠之夜，偶尔会让我的内心产生一丝光亮而浪漫的痉挛，如同从黑暗隧道那头映入的点点车灯光亮而已。当花朵凋零的时候，结果子的日期就不会太久远；倘若心灵的琴韵永存，生活就永远浪漫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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