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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一片梧桐叶落了

2022-01-05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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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片梧桐叶落了


    梧桐树上的叶子落了,多得数也数不过清。一阵风忽来,一片接着一片,阳光似乎想抓住一片枯叶的叶柄,却抓不住它下落的脚步,连续几个胡乱的翻转,忽而滴溜溜旋转如陀螺,急速在空中画了无数个圆周,没有留下痕迹,继而没方向地飘,再飘,落地,随风贴地轻动。风加快了一片同类的脚步倏忽追来,和它并肩飘落在地面,飘远。落叶圆尘梦,一叶一世界,节气如急令。站在办公室窗前,跟阳光一起,平静地见证了它们生命中的最后几米路程。叶落归根,对于如今的树木终于是一种奢望,如果不是出意外,就连垃圾桶都不是它最后的归宿,运走,焚烧成灰入土?这么一想却也就跟人一样了。我又想起了大叔,他走的时候,今春的余寒犹厉,听到消息的我,大脑一片空白,没有方向,身心被掏空的感觉。  
        
      十年前的秋天,挺着大肚子的我,和很多女人一样,正一心迎接新生命的到来。因为行动多有不便,虽然照常上班,就连暑假也没有回娘家,只是电话报平安。到寒假的时候,终归思亲心切,回去了一趟。大街口碰到大婶,才知道大叔大病一场,好在抢救及时。我知道是老父亲藏了消息,可怜自己的女儿,家里其他人竟然也没有转告我这事儿,也惊讶于自己从未问起过他家的事儿。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自私,我真正关心的人,其实也的确没有多少。大叔一家,其实跟我们家曾经相处得还可以。
      
      大叔有做饭的手艺,红白喜事都有人请他当主厨。大叔做的白丸子,曾馋坏了无数孩子。那是用鸡蛋清和肉丝做的,小丸子在他的虎口被一个一个挤出来,大小一样,像变魔术,配上香菜清汤,宴席上,一上桌就吃光。
我家盖房子的时候,大叔已多年不干主厨了,不管闲事。父亲邀请了关系不错的乡亲,大家伙儿齐帮忙。大婶也没闲着,她直接站在房顶上,对着工匠们指手画脚——这块儿水泥不能薄了,振动棒得放到底儿,钢筋网上交叉的地方得支起来。她吩咐得比领工的人都匀,有人跟她开玩笑:瞎操心!“俺大哥家盖房,得操心!”这是大婶的原话。

     大婶不是瞎指挥,她是真懂。当年大婶在村里最先做起卖红屋瓦的生意,不辞辛苦的忙碌,在村子里第一家盖起了平房,连乡里也来人看她家的房子。有一段时间,政府鼓励勤劳致富,大婶家也在“万元户”之列。虽然大婶因为火爆脾气得罪了很多人,大叔却总是站在大婶一边。“怕老婆,不当家”是村里人对大叔的评价,他习惯在家照顾小孩子,从没见他大声说过话。大叔对孩子是真好,对着孩子们总是满脸笑容。那年冬天,他看见我姐姐手冻烂了,就一盆热水一盆热水地换着给她洗,持续很多天,直到把姐姐的手洗好。

      大婶是属于那种大胆泼辣的人,大叔内向,和一般的夫妻相反,她家女主外,男主内。他俩是自由恋爱的,大婶从大老远的娘家,跟着大叔回来过日子,在我们那个娶媳妇是老大难的贫穷乡村,大家都觉得大叔有不一样的魅力。小时候,大婶曾经试图说通我父母,把我过继给她,但我母亲最终没有同意。她一直很喜欢我,好多次夸我读书好,说如果她认识字儿,生意会做得更大。一次返校时,我跟大婶和几个乡亲蹭村里人的车,她自然是又夸我一番,并从口袋里掏出十元钱,我被这阵势吓了一跳,不劳而获,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从小母亲教导,不要拿别人的钱,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自己掏力换的,踏实。我的推让,让大婶有点不悦,坚持让我收下,说是拒收就是看不起人,叮嘱我是让好好念书的,别多想。我知道,有些人情是必须还的,害怕有些人情还不起,乡亲们也在一旁帮腔儿,说那是大婶的心意。不好再说什么,心里感念,早晚有一天,这个人情得还回去。一车人也夸奖大婶想得周到,满面红光的大婶眼角眉梢都是笑。

     当然并不是一直那么和睦,一家人也会有各种矛盾。父亲身为长兄,祖父属于大甩手不在家的人,十三岁的父亲和祖母就担起这个家。大婶一般情况下都尊重我父亲,但偶尔也会对父亲大吵大嚷。父亲很少跟她吵,可能是觉得“好男人不跟女人斗”吧,又或许是弟兄们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婶脾气要强,也不是所有的人都会让着她,家长里短的,过日子的琐事太多,与人发生冲突也是意料之中。经常有人在父亲面前说,诸如“有钱人更把钱看得真”的话,父亲多是和稀泥,打圆场,迁就大家都不生气,乡里乡亲的,磕磕碰碰的,都大肚点儿。参加工作后,我自然先是想法养活自己,孝敬父母,还人情,而这时,大叔大婶看见我脸上也还是喜上眉梢的。两家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疏远的,我却也闹不清了,好像也不算什么惊心动魄的标志性事件儿,乡村人有时候很较真,较来较去都不知道哪个是真实原因。
      
      回家的次数随着孩子的出生,逐渐减少。忙起来,父母都顾不上了,更不要说大叔大婶,其实慢慢就少了联系。虽然每次回去,看见大叔大婶,我还是一样亲切地叫。怀孕时,从大婶嘴里听说了大叔重病一场的事儿,计划去探望时,妊娠反应,脚肿得已经走不稳路了,我的行动已成了好多人的牵挂。好在大叔已康复,进县城看孙儿去,有些时候确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虽是事实,却也有点借口之嫌。只是有一次回家,看见大叔领着孩子在大街玩儿,有过简单的交谈。据说是父亲几个老弟兄商量,堂姐妹们远嫁的多,工作的,天南海北打工的,大老远地回来,跟干啥似的,别有个鸡毛蒜皮的事儿都跟闺女们说,让闺女婆家看笑话。打电话得来的消息都是:好着呢!都没啥事,我们去看过谁谁就算了,工作那么忙,别操心了。再后来,就得知了大叔病逝的消息。是的,去世前依旧没有人认为该通知我,我也依旧没问起过他,不去走娘家一趟,得到的都是平安消息。他走了,我坐在灵柩前的痛哭,大叔当然也不会再答应一声,堂弟坐在身边,不住地安慰我,也挡不住断线如珠的眼泪。盖脸的瞬间,我看见了大叔的脸,安详地闭着眼,还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大叔病逝的时候,大婶也已经病重,听堂妹讲述他们的故事,大婶年轻时跑屋瓦生意,没有后顾之忧,那是大叔的功劳。他俩互相牵挂,大叔病重后,大婶因担心大叔的病,反而自己先病倒,比大叔更严重。大叔病逝时,大婶已经病脱了相。果不其然,七七四十九天的当口,大婶也追随大叔而去,大婶下葬时,又见大叔木棺一侧面,双棺并放。堂弟在双棺之间牵一块长白布,说是铺路。那个世界,他们又重新牵手。

     我有空的时候还是喜欢数树叶,数到哪一棵了,风动叶摇,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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