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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几何:是娘记错了

2022-01-05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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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几何:是娘记错了


我们全家人都爱吃粽子,餐桌上隔三岔五就会有粽子出现,以早餐的名义。天天说:“我爱吃肉粽,不爱吃蛋黄的。”叶子没说,她习惯了让我自己去总结和体会,美其名曰:“过日子要用心。”当然,如果我体会错了,那就是不够用心,后果很严重。“我说过多少次了?!”这是叶子的口头禅。“你别发火,我记性不好,这是身体原因。”我陪着笑脸解释。“那就是不够用心去记住!”叶子穷追猛打。“好吧,你这么说也说得通。”我只好无奈苦笑。话题通常到此为止,两个人都没有变得更开心。不过,效果还是有的,至少我记住了叶子爱吃的也是肉粽,想来哪怕将来有一天我老年痴呆了,也不会忘记。只是,我很担心,有一天,她突然不再爱吃肉粽了,记忆力进一步退化的我要想记住她新的喜好,又得被批评多久。那天在厦门,她就说自己胖了,要减肥。我不知道一米六几的身高,体重刚过百,哪儿就是胖了,然后,就又被批评了。“你也要减肥,减到135以内!”她恶狠狠地说。回到家趁着去健身房的时候,我称了一下,现在我157斤。

我也曾经瘦过的,娘说我三岁的时候才9斤。她总是笑着说:“趴在你大大怀里,像小猫。”后来我如此对别人转述,收获的是或明或暗的不相信。直到我也有了孩子,才明白,三岁九斤,好像的确不是那么可信。再后来,我开始向人解释:“我腊月出生的,虚两岁,你看啊,我虚岁三岁的时候,周岁也就才一岁多。”这样一解释,就合理很多。我一方面自得于自己的聪明,一方面遗憾于娘记忆的偏差太大。后来,嗯,大约是娘走了那一年吧,我去二姑家做客,她突然问我:“你本来是双胞胎的,你知道吗?”“没有啊。”我回她。“你娘当时怀的是双胞胎,但已经有一个哥哥了,你们本来就是超生,另一个就被……你娘心里难受,大家都没提过。”二姑半遮半掩的话,听在我耳边也没有什么“惊雷”之类的震撼效果,当时我想的甚至不是娘的难过,而是,娘说的很可能是真的,我三岁时才九斤,在大大怀里,像小猫一样。从小,我是被大大和娘宠大的,比对哥哥好得多。还记得我上育红班时,娘都是等上小学的哥哥走了后,偷偷炒鸡蛋给我吃。我至今能记得花生油炒出来的鸡蛋卷在煎饼里的那种手感和香气,油浸透了煎饼,染到我的手心,我抬起手来,舔一舔。

像猪头肉,娘总是给我最好吃的嘴巴;而粽叶蛋,也总是会多给我两个。过端午的时候,我们老家也是吃粽子的。煮粽子时会一并放几十个鸡蛋,跟茶叶蛋的做法类似,我们叫它粽叶蛋,味道也很好吃。娘包粽子的手法很熟练,那是千锤百炼后的举重若轻。她总是轻轻一拈,就能从盆中挑出两三张大小不一的叶子,然后在掌心里搭配出一个粽子的家,放进糯米和红枣花生,合起来就是一扇两指厚的粽子。要两扇这样的粽子用稻草捆扎在一起,才是一个完整的粽子。包粽子的叶子要提前泡过,那是一种我们当地没有的东西,我问过娘,她说:“是菠萝叶子。”那时候我连菠萝都没见过,就想,原来菠萝的叶子长这样。直到2019年,我在散文论坛看到一篇写“槲包”的文字,然后发现,这东西不就是我老家的粽子吗?原来,那不是什么菠萝叶子,而是槲树叶子,娘又说错了。对此我倒是早有心理准备的,毕竟娘没读过什么书,她好像就读到一年级,长大后上了几天“识字班”的夜校。我们老家也没有槲树,对此,她应该也就是人云亦云吧。

叶子包粽子的水平,比岳母都要高,和娘有一拼了。她倒不是千锤百炼出来的技术,套用网络小说里的一句赞美外科医生的话:“她有一双被上帝亲吻过的双手。”好吧,很荣幸,我也亲吻过。这双手包的粽子,跟老家两扇门板构成的那种厚重的长方体又有不同,而是用苇叶编织成的小巧玲珑的三角体。纤长的苇叶在她掌指间纵横来去,除了相同的糯米,包裹着的馅儿料,也从老家的红枣花生,换成了咸蛋黄和五花肉。透过玻璃锅盖,可以看到雾气缭绕的锅中,鲜嫩青绿的苇叶,逐渐收紧枯黄,一点点老去。闭上眼睛嗅一下,仿佛能感受到蛋黄、肉和糯米的味道带着苇叶的清香,飘扬卷舒,一点点渗出。只是,叶子煮粽子的时候,是从来不放鸡蛋的,不能不说有点美中不足。我也并没有提意要放鸡蛋一起煮,就让粽叶蛋跟那门板样厚实的粽子一起,留存在记忆里,也挺好。老家的粽子,包裹的不管是糯米还是黄米,都是要蘸白糖吃的。装在碗里的白糖,第一顿吃不完,第二顿接着吃,有时要连着吃几顿,糖都板结在碗壁上,要用筷子捣下来。

现在医生让我少吃盐和糖,不要吃内脏和海鲜了。那天我跟叶子去大润发买东西,顺便想给自己买包苦丁茶,据说能降血脂的,或许,还能帮着减肥。卖茶的大姐先是推荐龙井和铁观音,后来听说我们要买苦丁茶,那热情就打了对折。苦丁茶有292一斤的,有190一斤的,还有140一斤的。我指着最便宜的说:“就这个吧。”叶子没搭理我,指着292的称了半斤,服务员当然是听她的。回到家一泡,果然跟我多年前喝过的那种便宜货不同,苦是一样苦的,但这个竟然还有茶香。眼见着奔四了,身体比年龄老得要快一些,而内心深处,其实不但不想老,甚至还不想长大。有时候也会希望,早上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是个孩子,大大和娘都在身旁。要过端午节了,小时候,我的脚腕和手腕上,已经缠上娘亲手编织的五色丝线。据说,那东西不但可以辟邪,还能够阻挡蚊虫叮咬。端午节后的第一个下雨天,把丝线剪断,放到门前流淌的雨水里,它们会一直游到大河里,变成天上的龙。这也是娘跟我说的,从那以后每过端午节,我就期盼大雨,有时候很着急,因为雨不够大,丝线放进去,很快就搁浅了。然后我就望着搁浅沾了泥巴的丝线纠结,要不要拾起来,再等下一场雨。

我不会编织五色丝线,网上倒是有卖的,想了想,还是没有给天天买。早上出门的时候,叶子在给天天胳膊上喷防晒霜,他的胳膊很白。在他更小的时候,叶子和岳母会在他手腕上和脖颈上戴一根红绳,上面有一颗洁白的小狗牙。嗯,当时岳母也给我弄了一个红绳项链,上面的狗牙要比天天的那颗大。我没戴几次,就收起来了,却也不记得放在了哪儿。用天天的话说,是“不知处”。“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很多事儿,都是这样,就像如今的大大和娘。今年,叶子又开始准备包粽子了,粽叶已经备好,而我对她讲述老家的粽子,就像过去每次讲述一样,都会添油加醋。当然,这次是有干货的。“原来跟你说的菠萝叶子,其实不是,是槲树叶子,应该是我娘记错了。”我这么跟她说。为了解释“槲”是哪个字,我拿手机百度了给她看,在百度百科那里,写着槲树的四五个别名,其中有一个,叫大叶波罗……


河蚌赌徒 2019年6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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