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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酒引子(外一篇)

2022-01-05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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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时,亲戚送我两瓶名酒。一直舍不得喝,珍藏着。藏着,藏着,不知不觉好多年了。
  后来,我患了胆囊炎,后背僵硬着疼,直不起腰。我一再去看医生,医生说,不能总吃药了,慢慢养着吧。偶然,我获知一个偏方,白酒做药引子,把鸡蛋黄和干燥的猪苦胆粉末放在碗里冲水喝,喝几次就好,还能去病根。老公连想都没想,把那两瓶名酒找出来了。我说,做药引子,不用这么贵的,用散白酒就行。老公拗不过我,重新把名酒放好。
  我的胆囊炎靠偏方治好了。没多久,我父亲患了癌症。我打听到一个偏方,一种山草药和老母鸡放在一起熬汤喝,效果显著。我听说本村魏世奎家有一只四年龄的老母鸡。我去了他家,说明了情况。魏世奎不为所动,他说,那只母鸡下蛋可着调了,不卖。我一个劲求他,他不耐烦了,摔下一句,说不卖就是不卖,竟走开了。我恨死他了,真想偷鸡。我父亲去世的第二年,魏世奎的父亲也患了癌症,他杀了母鸡,给他父亲熬汤喝了。魏世奎的父亲去世一年后,他的母亲摔了一跤,胯骨摔碎了,瘫痪在床好几个月不见好。一天,魏世奎来到我家,说,他打听到一个偏方,陈年好酒泡动物骨髓喝,能治他母亲的病。我说,你咋知道我家有陈年好酒?他说,这样说,你家肯定有了。我说,不卖。你去县城买嘛,又不是买不到。他说,买不起,再说,也信不着。他不提当年老母鸡的事情,也不向我道歉。我说,你走吧。他就走了。
  我跟老公说起魏世奎的事。我说,不卖给他。老公说,嗯。
  后来,定居南京的大表姐回来探亲,我请她来家吃饭。我对老公说,把那两瓶名酒拿出来。他说,还是放着吧,买一瓶凌塔酒也挺好的。
  大表姐临走,我把那两瓶名酒作为礼物送她,她不要,我说了酒的珍贵,她更不要了。彼此推让中,名酒掉地上,碎了。
  之后,四个月不到,魏世奎的母亲病逝。
  魏世奎瘦了一大圈,人在衣服里晃晃荡荡的。
  一天,魏世奎拎着一个小布袋来到我家,他把小布袋子里的东西倒在我家屋地上,是干红蘑。干红蘑很贵的,八九十元钱一斤。我们附近的山都捡不到,到大山去捡,一天也捡不了多少。一般人家都舍不得吃,留着卖钱。魏世奎说,母亲死了,也要谢谢我们。他说,那日,我老公把名酒倒进塑料壶里送给他,把空酒瓶又装满散白酒。他告诉我,当时,我老公解释说,酒瓶子很好看,还得留着。
  我忽然想到,大表姐不要那名酒,是不是看出了假冒伪劣?她见多识广,开封过的酒瓶,她一定看出来了。可是,我真不知道内里,当时我根本没仔细查看。
  我想,我在大表姐眼里,成什么人了?
  解释也不妥,不解释也不妥,我有了心事。
  一晃多年。
  去年,大表姐又回来探亲,她在县城大酒店招待我们姊妹。席间,她拿出一页田字格纸,念了一首诗。那首诗是我写给她的,那次饭后,因为敬爱表姐,我提笔促成。
  就此,我坚信,大表姐没有质疑过我。

                                                      酒后

  深秋,一天清晨,我推开外屋门,吃了一惊,一个小人等在门口。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朵硕大的喇叭花。紫色的喇叭花是从窗下的菜园里蔓伸过来的。
  我把院门打开,出去拿柴火做饭。隐隐约约,我看见一个女人从东边走来,有些眼熟。近前,我叫了一声,秋艳。她穿一件掉色的红格子外衣,深绿色的旧裤子。上衣短小,裤子肥大,裤腿卷着。黑色敞口布鞋,没穿袜子。秋艳看着我,问,做饭吧?没等我回答,她接着说,看你懒的,大门口堆着这么多树枝子,乱七八糟,也不知道折断垛在一起。不由分说,她手掰脚踹,咔嚓咔嚓,不大工夫,出现整整齐齐一小垛树枝。秋艳扑打扑打衣服,说,上屋。我回来几天了,来看看你。
  我和秋艳是发小。她母亲目盲,父亲拾荒,她只上了三年学,但我们经常在一起玩。我读高三的时候,她跟一个复员兵私奔去了黑龙江。那时候,我们这里驻扎着七零部队,附近村庄的姑娘跟着复员兵私奔的有好几个。秋艳在黑龙江过了几年,领着丈夫和儿子回到娘家落户。我婆家和娘家相隔一道小山梁,这样,我和秋艳又联系起来。我家也不富裕,但比秋艳强百倍,我时常接济她。一年冬天,秋艳上山砍柴,碰见同村的老鳏夫,他调戏秋艳,推推打打中,老鳏夫摔倒了,后脑摔在一块石头上,死了。秋艳入狱六年。
  秋艳走到外屋门口,看见喇叭花,一怔,随即把喇叭花迁到菜园里,说,碍事。秋艳帮我一起做早饭。我老公嫌弃秋艳,说她吃饭吧唧吧唧响。他们俩都没吃多少就放筷了。
  聊了一上午,秋艳也没聊完。中午,我在小卖店买了一块猪头肉,两根香肠,炒了一盘白菜,切了一碟咸黄瓜。老公中午在班上吃,我和秋艳两个人吃午饭,她很放松。秋艳看我拿来的是瓶装酒,说,好酒留着来客再喝,我们喝散白酒。她接着说,你们村北山根不是有一个酿酒作坊吗?那儿的玉米酒就挺好喝。我说,早黄了。
  边吃边喝边聊。冷不丁,秋艳扒拉一下我的头顶,叫声我的小名,说,有白头发了。我看着秋艳,她的脸窄小,头发却乌黑浓密,像马鬃,随意拢成一捆。秋艳每说一句话,都先叫一声我的小名,不管是说我还是说她自己。我并不烦。
  秋艳不管不顾地说着。
  我命不好。你还行。你右手那点小残疾根本不算个事,当初你见不得人似的。不然的话,你比现在要好。自从我上了黑龙江,就爱上了酒。黑龙江的冬天那个冷啊,差点把我冻死。我老公、公公、婆婆都喝白酒,我也学着喝。一口白酒喝下去,火苗似的浑身串,暖和。没钱买盐行,没钱买酒不行。没钱买酒就赊账。也不知道我婆家的日子是咋过的,吃了上顿没下顿。早饭没啥吃,现到江面上砸冰冰,砸出一个大窟窿,捞鱼,回家煮着吃。我刮宫五次,每次刮宫第二天就得下河捞鱼,我浑身哆嗦,喝上一口酒好多了。我老公没疼没热,打我骂我。可不在那儿待了,我回来了。回来了,又摊上这档子事。人活着喝点小酒,享受。来,碰一个。她总“碰一个”,我不会喝酒,只是把酒杯拿起来碰碰嘴唇就放下。
  秋艳的脸红扑扑的,额头淌汗。她说,这热啊。我怕凉,总是把炕烧得热热的。她说着,解开上衣脱了下来。她的乳房耷拉着,胸脯上、胳臂上有好几块老年斑。我诧异,她咋这样?她惊叫一声,天,我没穿背心,我还以为穿了呢。她迅速把衣服穿好。
  秋艳忽然悲伤地说,他是牲口,我出狱刚到家,他就把我摁到冰凉的炕上。
  秋艳临走,我给她烙了几张油饼带上。
  一年后,秋艳老公肝癌去世。又一年,村庄搬迁,秋艳有了近百万。后来,秋艳办企业,成了富婆。
  秋艳隔三差五请我吃饭。时间一长,我受不了了。她穿着超短裙,坐相不雅,对着饭桌剔牙,呸啪,呸啪。饭桌上的男女,都对她点头哈腰。她把一块红烧肉的瘦肉吃了,把剩余的肥肉弃在桌上,一个男的夹起来吃了,尽管桌上还有满盆红烧肉呢。
  慢慢地,我和秋艳成了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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