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欲孽》与五行生克

      三十集宫斗剧《金枝欲孽》在香港打破了收视纪录，连周润发也要追看；在内地则有超过三亿观众，夜夜等着后宫妃嫔们的明争暗斗。
      普遍的说法是《金》剧有四大女主角，而照我的看法，恐怕还要加上皇后。这个角色，不论在情节推动的重要性上，还是出场次数上，都不容忽视。有一次我忽然想起，倘若用金、木、土、水、火来对照《金》剧的五个女人，倒也不失为一种别致的视角。
      配得上“金”的当然只有如妃。有金的硬度，也有它的亮色，更有它的气度和尊贵。如妃一出场即除掉陈妃，随着剧情的步步展开，她的霸气与贵气也愈发彰显。举手投足中的成熟优雅，一言一行中的洞明世事，浮沉起落中的自尊淡定，危急之际自承“唯一的本事就是斗，出了宫就无法生活”的清醒，处处有她独异的风采和气派。
      相比之下，执掌凤印的皇后反而境界低下，缺乏金的成色。不论是权谋手腕的偏激下作，还是行止的卑污狭隘，她身上流露出的都是“木”质的简陋和晦暗。她很想显得雍容华贵，但内心深处的不能容人使她始终做不到豁达；她很想高高在上，母仪天下，但本性中的不自信使她对自己的地位总是患得患失。像这一类的话：“在本宫座下你们只可以平分秋色，却不能独占鳌头；可以各展所长，却不能脱颖而出。”近乎露骨的威胁，也透出她本人的虚弱和底气不足。
      具有“土”性的包容与宽厚的是安茜。她身上有大地母亲般温暖的气息，也像大地一样稳重和可靠。她有一个特点是“助人为乐”。尔淳、玉莹、宫女素樱都得到过她无私的帮助。因此如妃说她“不仅恪尽职守，更惠及钟粹宫各位小主”。如妃说这话时语带讥诮，她是常常喜欢说反话的。但是反话有时也是一种真相。即便安茜成了安贵人，怀着对皇后的刻骨仇恨，她也很少、甚至没有真正伤害过什么人。她是厚道又厚实的。
具“水”的灵动清畅，又有水的至柔至刚，那是尔淳。佘诗曼对这个角色的把握达到出神入化的地步。通过她的杰出的分寸感与细腻的抽丝剥茧般的演绎，我们看到了一个“双面夏娃”：一方面，她痴情之极，孝顺之极，满是少女情怀和报恩之心，连宝婵那样的“悍婢”她也愿意给她一条生路；另一方面，她心机深沉，手段厉害，以残酷的折磨情敌为乐。这样的变幻与统一，正是水的特性。
      玉莹是火。这一点，熟悉剧情的人都有体会。她也有心计，也会装傻，懂得“扮猪吃老虎”。可是她身上有种根深蒂固的蛮暴和急于求成的浮躁，不及尔淳沉得住气，于是一占上风就骄气毕露，一落下手就沮丧绝望，迁怒于人，大发脾气。她是与生俱来的“毁灭者”，烧毁了别人（孙白杨）也烧毁了自己。
      假设仅仅是把“五行”对号入座，还不能曲尽其妙。遵循着五行相生相克的原则，我们发现编剧在有意无意之间，让五个女人对应了这种规律。在此有必要先澄清一下，所谓“金木水火土”只是图顺口的说法，严格说来，应是金——木——土——水——火，也即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
      金克木，如妃克皇后。用皇后的话说是“你为什么一定要跟本宫作对啊？我要杀的人你就要保？”如妃答得很干脆：“是又怎么样？莫非您认为如玥不配？还是皇后娘娘您害怕了？”皇后长期以来是被架空的。后宫里掌实权，人人闻之丧胆的是如妃。藉着皇帝的万千宠爱和绝对支持，如妃敢穿大红衣服与皇后争风，敢挺身保护安茜并当面说出“您还是想想怎么为我钮祜禄如玥头疼吧！”敢对徐万田明明白白的谕示“有本宫一日，皇后一派的人休想接近皇上！”即使短暂的失势，受到皇后百般挤压侮辱，人倒了架子不倒，总能词锋锐利，针锋相对。她的软肋是摇篮中的女儿，高贵的头为了女儿可以低下；不知是不是一种“回报”，如妃反败为胜靠的也是这个女儿。那一幕不是假戏真做，而是真戏假唱（她的丧女之痛是真的，因而对苍天哭喊“你让小格格还阳，我愿减寿十年————”），用刚夭折的女儿重新打动了皇帝的心，重拾昔日的风光与权柄。皇后拿她简直没办法。
      木克土，皇后克安茜。为了不让安茜有“后顾之忧”，皇后派人杀了安茜的奶奶。安茜得知实情后苦心筹算着报仇，最终仇没报成，却间接害死了小禄子。她缺的不是智慧，而是少了三分运气，七分狠毒。这是典型的“好人的悲哀”。
      土克水，安茜克尔淳。尔淳册封贵人，很想趁胜追击，除去玉莹。若非安茜聪明机智，屡屡在关键时刻兵来将挡，玉莹不只没有机会翻身，而且性命堪忧。而当她们三足鼎立时，安茜又曾联合玉莹来算计尔淳。看来看去，尔淳从来占不到安茜半点便宜。不过到了全剧的末尾，安茜临死之前，尔淳哭着求她不要死，那份自然流泻的友谊想必也令安茜震动，故而她会叮嘱尔淳“去我的故乡吧，我的家就是你的家！”生死关头的互爱与谅解着实使人动容。
      水克火，尔淳克玉莹。这是最明显的一组。尔淳布局让玉莹失去如妃的欢心；又抢先一步封为贵人，以“我是主，你是副”的派头对“小主”玉莹痛加奚落，且以“凤凰泣血”的借口欲置玉莹于死地。其实早在刚入宫时，尔淳就和两个姐妹联手，想尽办法要除掉这个国色天香的劲敌。但这两位其实都是苦命人：尔淳为了保义父的老命机关算尽，义父不过拿她当一颗棋子；玉莹力争上游，根本目的也是为了她的母亲能够安享晚年。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二人是殊途同归的姐妹花。可惜她们之间，缺乏一个和解的契机。尔淳终于明白，执着于无望的爱情是害人害己，于是细心撮和，成全了孙白杨和玉莹。眼看着深爱的男人与昔日的对手成双成对，她的反应是对福雅轻描淡写地说道：“姐姐，我们去品茗清谈。”那份“放弃”绽放出惊人的美丽，性情中的旷达让人佩服之余，又觉鼻酸。在这样高洁的牺牲之后，玉莹仍对她有所防范，实在令人遗憾。
      火克金，玉莹克如妃。这是最隐晦的一组。玉莹一入宫，立刻引起如妃高度关注。玉莹深夜到已故陈妃的房中照镜子，阴森森地一笑，镜头立刻切换到如妃尖叫着惊醒。那一刻，好像陈妃的鬼魂附上了玉莹的身与如妃对抗似的。果然，精明一世的如妃被玉莹的“天真”骗过，险些儿让玉莹扶摇直上。只是因为尔淳的阻截，玉莹才功亏一篑。如妃想治玉莹重罪，偏有孙白杨以传染病为由保了下来；如妃失宠期间，玉莹却复出站到皇后一边，当着众人之面与如妃唇枪舌剑。皇后的幸灾乐祸，尔淳的不动声色，玉莹的咄咄逼人，让威风了半辈子的如妃在皇帝面前难堪之极。但是如妃的可贵就在这里：玉莹与孙白杨被人烧死，如妃听到回报，神情肃穆，说这对有情人值得万人敬重。这不是“人死为大”的肤浅，也不是“不计前嫌”这么轻飘，而是政治家式的豪迈，外加一个灵魂闪光的绝代人物的悲悯与体谅。
      很多人不满意《金枝欲孽》的结局，怎么逃出宫的是两个不相干的人？我倒觉得编剧的构思相当清新：既让尔淳和孔武的未来充满各种可能；又打破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俗套，加重了悲剧的力量；又因为尔淳怀有身孕，她的走，象征了一种“新生”和“希望”。所以马车远奔天涯，深宫中如妃一声“珍重”，仿佛是祭奠了所有亡灵，又仿佛在祝福两个生者。她的目光像是穿透时空的历史的目光。夕阳下，宫墙上，她的身影也化为一份永恒的厚重与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