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耩到头儿开白花(外二篇)

2022-01-05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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耩到头儿开白花(外二篇)
文/刘亚荣

   
     “耩!耩!耩芝麻儿!耩到头儿开白花。”耩芝麻是精细活,是慢活。芝麻种子籽粒极小,耩快了,苗会长得不匀时。所以啊,耩芝麻要老把式。
    我写芝麻不是为了说耩芝麻,是无意中发现了芝麻的“奇迹”。我从书上看到芝麻叶下汤面香死个人,就生了心,想尝尝芝麻叶的味道,但是这几年种芝麻少了。那天回了老家,本来是采了点马齿苋炒了吃,孩子们都说,嗯嗯,不难吃。我受到鼓励,拿着塑料袋又去采马齿苋。老远发现一片嫩嫩的绿,很养眼。像芭蕉叶子的颜色,绿得喜人,走近了一看,“啊!芝麻!”葱绿的叶子,直杆上顶着一串粉白的花,还结了毛茸茸绿油油的角。
    四处看看无人,两手飞舞,掐了一袋子芝麻叶。做贼一样跑回家,泡在洗菜盆里,看一盆水映出莹莹的绿。然后,极度夸张地给孩子们讲述我的偶遇。
     然后,孩子们又听到我夸张地说;“快来看!泡芝麻叶的水,居然稠的像果冻!”为什么芝麻叶水果冻一样呢?
    我只知道芝麻籽的香,炒芝麻是坐月子的女人们的健身法宝,它既有滋补作用,又有润肠的功效。要知道,生活条件不好时,生孩子是件能要命的事情。鸡蛋芝麻小米粥是河北女人坐月子的最高待遇。
    我素炒了芝麻叶,没有书上写得香,反而有股清苦味,但也不难吃。孩子们大呼难吃,以示抗议。连我炒的薄荷鸡蛋都受到了质疑,有的说,“像吃口香糖”,有的说“像牙膏”。看来年轻人的饮食习惯和老一辈人不一样了。
    我夏天极喜欢吃凉面,也是贪芝麻酱的香。还有涮羊肉,小料还是芝麻酱的最对路。
    我记忆里芝麻就是芝麻,和胡麻是两回事。可是书上说芝麻也是胡麻的一种,由张骞从西域带来。近年考古遗迹证明芝麻早在数千年就出现在我国人的食谱中。这待议,是考古学家的事情。
     我要说的是,小时候家家都种几捆芝麻,换油,留着过年包饺子吃。那时候,一家人一斤香油能吃一年。有笑话说,一家人的香油吃了一年反倒多了。其实多啥呢,是面汤带到了香油瓶子里。我结婚时,大嫂子盛饭,我端碗,大嫂特意用筷子在我的碗里点了几滴香油。
    打完芝麻的芝麻杆,我们老家叫芝麻秸(因茧),平时是舍不得烧的,留着年初一煮饺子。三十晚上,院子里撒上芝麻秸,踩上去,啪啪的响。老一辈人说,三十晚上,开始敬神,姜子牙封神时,没给他老婆留神位,所以这个神就四处串游,偷吃供品。她脚片子奇大,踩在芝麻秸上,啪啪响,就会被人们发现,放鞭炮轰走。芝麻长得很美,绿叶粉花娇娇弱弱的,却还能保家护院。
     人们都说,芝麻开花节节高,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小时候,哪个村子里长大的孩子,不会唱着“耩!耩!耩芝麻儿!耩到头儿开白花……”的歌谣,在黄土地上用两个手指头耩芝麻儿呢。   

                     
                   荞麦与凉粉   
    我印象中,凉粉和荞麦本不相干。   
    卷着花边的白盘子里,盛着一些玉质的、牛子牌大小的东西,还有绿黄瓜丝和绿豆芽。零零散散的有几片咖色叶片,我知道这是阜平、行唐一带的炝香椿叶。我起初没认出牛子牌样的东西是什么。当地朋友说是凉粉。
    凉粉?和我老家的山药凉粉不一样,和绿豆凉粉也不同。山药凉粉颜色发灰,绿豆凉粉发绿色。这是荞麦凉粉。这可真是稀罕东西,夹一块儿尝尝,少了脆劲,却多了粗粮的质感。吃过灰乎乎的荞麦扒糕,这凉粉长得可真好看,真像如今市面上流行的青海产白玉。荞麦凉粉中看也中吃。
    荞麦是短命鬼。家乡人这么说,其实话语中透着爱意。潴龙河发水,冲了庄稼,只要能赶在立秋前一天,插上耩子耩上几耧荞麦,不几天,满地就长满了荞麦精灵。一个半月后,荞麦出落成大姑娘,一袭红衣裳,配着白花花的纱巾。风一吹,花枝乱颤,那一个美。这样的美是酸秀才眼里的美,庄稼人知道荞麦在大灾之年能救人命,能填饱肚子,能延续血脉烟火,这是庄稼人最朴素最本分的生存之道。
    我在许由的箕山下颍水河畔尝到了荞麦凉粉,我不知道凉粉起于何时,这和许由有没有关系?我知道山药凉粉不会早于明代,那时候山药才传入我国。是谁第一个做的凉粉呢?这大概是个多个答案,或者没有答案的问题。我如果调凉粉,看相会更好些,滴上半勺岐山辣椒油,这色泽会平添几分画意。大热天吃上一碗,相当惬意。
     很久不做饭了,看到街上新鲜的蔬菜眼馋,可是一个人能吃多少呢?常常扔东西。真想生在唐朝,没有牡丹的雍容华贵,起码以胖为美。吃荞麦好,不增肥。
     荞麦是好东西。虽然产量不高,但灾荒年能解饥荒。在诗人眼里是优美的田园“雪铺荞麦花漫野,黛抹蔓菁菜满畦”,也是一幅画。家乡人猜谜“三块瓦砌个庙,里面盛个白老道”。荞麦种子好看,三棱,荞麦皮是装枕头的上佳材料。在博物馆常常看到瓷枕,我感到很奇怪,这样硬实冰凉的枕头古人是怎么枕的,是裹上布,还是直接枕在上面?在瓷枕上睡觉,这可是个功夫。我的家乡蠡县出土过一个三彩的孩子样瓷枕,这形制比较罕见。
    李时珍说“荞麦南北皆有。立秋前后下种,八、九月收刈,性最畏霜。苗高一、二尺,赤 茎绿叶,如乌 树叶。开小白花,繁密粲粲然。结实累累如羊蹄,实有三棱,老则乌黑色。”说得详实,描绘的形象。我如果有块儿地,一畦种荞麦,一畦种蔓菁,又朴素也诗意。
    荞麦是贫瘠之地产物,一说荞麦,还有苦荞,大概登不得大雅之堂。听说有荞麦煎饼,我没见过。在电视上看到过碗托,山西地方小吃,听说在晋北碗托原料就是荞麦,平遥这边是白面做成,也叫“碗秃子”“灌肠”。冷热皆宜。倒是喜欢荞麦饸饹,石家庄附近的行唐和无极的饸饹有名,听说无极饸饹制作方法是明末饥荒时由关中人逃难带来,经过改良形成自己的特色,如今行唐无极红事上还有吃饸饹的风俗。饸饹有很多种吃法,油泼、牛肉打卤、西红柿鸡蛋卤,羊肉蘑菇卤。我喜欢油泼饸饹,配点菠菜、油麦菜,绿豆芽什么的,热热的花椒油,泼在葱姜蒜末上,那个香,顶风可以香十米。至于羊肉蘑菇卤饸饹则更接近坝上的莜面栲栳栳吃法了。莜面和荞麦都属粗粮,现在却比麦子金贵。
      
     礓礤儿   
    礓礤(jiang ca)儿这俩字一看就硬邦邦的,石头做偏旁。我的家乡蠡县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没有石头,礓礤儿是由砖砌成的。
    这俩字我以前不会写。网上说礓礤是古代汉族建筑中以砖石露棱侧砌的斜坡道,防滑,用于室外。查阅第六版的《现代汉语字典》,才确定了礓礤儿这俩个字。
    礓礤儿在我小时候几乎家家都有,是出入堂屋的必经之路。形状像个太师椅,两边有小半人高的扶手,人一扭身就能坐下,扶手的宽度刚好一块砖的长度,椅子靠背的地方是庄户人家的堂屋门。用椅子做比方也不太正确,礓礤儿连接院子的地方一般留有三到四级台阶。别小看这土里土气的礓礤儿,作用不小呢。那时候大都是一家三代十来口子一起过活,这礓礤儿是夏秋季吃饭的场所,四四方方一个礓礤儿,中间是四四方方一个炕桌子,早中晚围着一圈低头吃饭的脑袋瓜子。也有人端着山药粥坐在礓礤儿两侧相当于椅子扶手的地方吸溜。礓礤儿也是女人们做针线活、聊天的地方。扶手上一边坐着三两个人,银针在鞋底子上哧溜哧溜穿梭。这是礓礤儿的日常。遇到家里有红白事,礓礤儿的东面就是放天地桌的地方。娶亲时,天地桌上面墙上贴着写有天地神位的红纸签,天地桌上摆着灌满高粱的柳条斗,燃着双柱香,礓礤儿上站着扑啦啦一伙子七大姑八大姨的,都抻着脖子听候喊自己的名字,等着掏认亲的喜钱。这时候,整个礓礤儿都是喜盈盈的。遇到丧事,天地桌上摆着哭丧棒。最后行礼时,礓礤儿下面白花花跪着一大片孝子贤孙。
    礓礤儿最多的时候是充当板凳的功能。老人们坐在上面,打着麻绳说几句陈年旧事、家长里短。也是很多老人靠着墙壁回想往事的地方,这时候,老人身下的礓礤儿扶手上还搁着一个麦秸编的蒲暾,喧腾、暖和,礓礤儿和蒲暾是老人们除了土炕被窝外最好的安慰了。
    如今农村实行新式房屋,甚至是楼房,礓礤儿早没了踪影。
    其实,说礓礤儿和太师椅一样有些牵强,说和簸箕一样,也不太一样。礓礤儿和椅子不一样之处是,椅子有三六九等之分,是身份地位的象征。据载,宋张瑞义称“今之校椅,古之胡床也,自来只有栲栳样,宰执侍从皆用之。因秦师垣宰国忌所,偃仰,片时坠巾。京伊吴渊奉承时相,出意撰制荷叶托首四十柄,载赴国忌所,遗匠者顷刻添上。凡宰执侍从皆用之。遂号太师样。”说明太师椅始于宋。说太师椅兴起于清,这看明清时期的家具就是例证。康熙时期有一把造型奇特的鹿角椅,运用鹿角的自然形态,兼有按摩功能,如今珍藏在故宫。它的椅子腿和扶手是鹿角,椅座由珍贵的紫檀木做成,牛角做边,象牙做界线,都是难得的物件。椅子的靠背上有乾隆御题的诗句。话说这鹿角,据说是康熙亲自猎得。想来那时候鹿应该是常见的野生动物,承德北面的木兰围场就是大清举行秋狝的地方。我2008年曾经去过木兰围场,这里的生态据说恢复的不错,树木草原都令人感动,可是除了供游览的马匹,和待宰杀的羊之外,见不到别的动物,可以预见这里的生态破坏该有多严重。区区一二百年,不仅毁了一个大清,也毁了一座绿色的堡垒。
    所幸的是,坝上的植被逐步在恢复。木兰围场不仅是一个旅游胜地,还成为克制风沙保卫京津的绿色屏障。
    回首礓礤儿,问过不少人都不知道。也许只有我们华北中部存在过吧。礓礤儿俩字很多人认不得,保留下来的礓礤儿也罕见了,也许不久实物的礓礤儿就会销声匿迹,礓礤儿只保留在字典中,成为时代进步的见证。(135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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