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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少年往事

2022-01-05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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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天,冰儿头上搭一条绿格子的方头巾,小脸蛋冻得红扑扑,她单眼皮的大眼睛黑多白少,忽闪忽闪的,嘴巴张开笑成个圆圆的"O"字,露出雪白整齐的细牙。我们有说有笑地穿过小巷,走出街门,踏上小桥,一起去上学。
      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我们住在涞水县城外,孤零零的办公区后面,是只有五户人家的家属院,都是响应号召到贫困山区支教的外地人,天南海北聚到了一起。  

      我和冰儿就像彼此的影子,成天在一起。住在这里的五户人家,家家都有三四个孩子。孩子有年龄相仿的同伴,像一家人一样。冰儿姐姐清儿是我姐的同学,冰儿是我的同学,冰儿弟弟小明是我妹的同学。赵会计家的两个双胞胎兄弟和我姐同龄,最门口的叔叔家孩子稍小些,老大春雷是我妹的同学。每家各有一个小院子,白天不关院门,任由我们随意跑进跑出。窄窄的过道儿只能并排走三个人,迎面碰见个推自行车的就得侧身让道儿。虽然如此,并不觉得狭窄,各家的围墙仿佛虚设的一般,在我们心里根本没有墙,只有整天敞开的门,没有障碍的门和亲近的心。十几个孩子放学后到处乱窜,一窝蜂飞去王大大家看电视,又一阵风似的刮去赵大大家看小人书。

      爱热闹的父亲常常给我们出难题。就在窄巷子里,用一截小树枝在地上写题目,结实的干土地上写着数学题,写着汉字,用脚一抹就没了。大家一起做,追着父亲问答案,要奖品,一块橡皮,一截彩色粉笔。我们在扫雪,就会问我们简单的加减法,一共抬了几筐雪出去,雪的重量……学习是一件快乐的事。我哥得胜的机会最多,得了奖励,我们又追着我哥跑了……

       马路和家属院中间隔着护城河,上面架着一座小石桥,是五户人家唯一的出路,河里没有水,只能算是干沟,绵延数公里,和对面宽宽的马路并排,形成斜斜的坡道,随便从哪里都能下去,我们喜欢从大沟里向坡上冲,冲上去就坐在地上抖落鞋里的土和沙子,再冲下去卷土重来。斜坡成了我们的竞技场。

       哥在老家读初中,因为户口随父母迁到小县城,被学校一位老师刁难,不准他在课堂听讲,说学得再好也不能参加中考考试,借读生的成绩不算他的,威胁说哥哥在教室里他就不讲课……奶奶踮着小脚走很远的路去学校找老师说情,仍不被接纳。没有办法,父亲只好接走我哥,又不肯去学校走后门插班,让我哥在家里自学初三的功课。家里人多,哥住在厨房里边窄窄的储藏室里。左边是床,右边是米面和杂物。

       那时候中午都回家吃饭。收音机里播放着评书,刘兰芳的《岳飞传》,单田芳的《三国演义》,田连元的《杨家将》陪伴着我们,晚上还能听上一段京剧《潘杨讼》,《铡美案》什么的。父母偶尔会带我们去看电影,夏夜里,《画皮》正热,看得头皮发麻。父亲让我们每个人写一篇观后感,他给打分。写完小作文竟然不害怕了。我们学到的知识多起来,父亲鼓励我们和他辩论,谁驳倒他他就格外喜欢,窝头也让多吃一个——每到吃饭,总像过年一样高兴。   

       我去冰儿家比自己家还勤,放学回来也先去她家报个到。有一回我撞进去,看见张大大跟小明收拾东西,张大大的意思把与学习无关的全扔掉。我在旁边看着,不敢出声。张大大很和气,却说一不二,没有人敢违抗他的命令。

       我们虽然乱逛,却没有谁在邻居家吃饭,大人们也从来不去饭馆聚会。那时候很穷,窝头咸菜是值班菜,大人们在自家的小院里种一些蔬菜补救。我家院子里热热闹闹种满了西红柿,黄瓜,茄子,辣椒。我至今记得三四个西红柿挤在一个丫杈上的样子,圆鼓鼓的,把枝子都坠弯了。冰儿妈是城里人,不会种菜,角落里拦了铁栅栏,养几只鸡,偶尔撒出来跑跑,冰儿跟在后面紧着铲鸡粪。她家院子里总是干干净净,一根草都没有。窗台上挂着几串火红火红的尖辣椒,让人看一眼都觉得喜庆。

       而王大大家院子里时常堆满了芦苇,脚落放着把镰刀,弥漫着一股怪怪的中药味儿——王大大吃一种治癌症的草药。他的女儿,那个仙女般美丽的姐姐,长长的发辫垂到腰际,早早坐在门前,把刚刚从拒马河割来的芦苇剪短,捣烂,再熬成药汤。很长时间我都以为瘦瘦的王大大要吃掉这种扎嗓子的东西才能活着,想起来嗓子眼儿就难受。

       只有王大大家有一台十四寸黑白电视机。晚饭后,我们搬着小板凳,跑着去占地方,像上课一样挤在他家水泥地上,叽叽喳喳地叫着。电视前放一张彩色的透明隔板,电视里的人物像泡在水里似的,隐隐现出粉红挂绿的脸,嫩黄的衣服。王大妈不看电视看我们,喜欢得合不拢嘴。我们看电视,大人们就开小会儿。他家的灯光格外亮堂。那时热衷于看《加里森敢死队》,怪模怪样的老外让我们兴奋不已。院里公认最老实的小明,也明目张胆学着里面的人物,拿一把小刀在门后乱甩——挨了他爸爸一顿饱揍。后来因为暴力镜头被很多孩子模仿,导致电视剧禁播,我们也被家长禁止再去王大大家。当年大人们都担心这位赋闲在家的县委书记活不长,但是好多年过去了,批斗他的人都纷纷死去,他依然健康地活着。

       夏天,赵大妈家院子里的气息最好闻,很多奇异的花草树木,蓬蓬勃勃开得热烈。每次我们都成群结队地跑来,赵大妈站在旁边笑。全哥上高中,独自住一间小屋,屋子很深,到处是小人书,大人书。全哥拉二胡给我们听,我们都捂着耳朵笑着跑了。我哥却不走。我哥是个书迷,看见书就走不动。有一次被全哥反锁在屋子里,看不见书上的字了,才想起回家,打不开门,着急,喊起来,倒吓了赵大妈一跳。

       我哥考上了高中,上课时间却跑去校外阅览室看书,一连去了六天。赵会计的女儿在图书馆工作,她发现了我哥的秘密。我妈知道后大怒,罚哥哥在院子里站了好长时间……

       冬天的县城冷得眼珠子都要冻住了,土暖气不能阻止寒风入侵。我们不再乱跑,早早钻进被窝。雪总爱夜深人静时造访,对我们来说简直就像狂欢节。早上推开屋门,一片银白。姐迫不及待地先扫一条小道到门口,打开院门,伸脑袋往巷子里瞧,恰好邻居也探头出来,彼此相视而笑。就像约好了一样,家属院的男男女女都跑出来扫雪。孩子们抬着竹筐,端着簸箕,欢天喜地地跑来跑去,头上是汗,身上是雪,揉个雪团就往别人身上扔,严厉的家长们宽厚地笑。院子里,小巷里的雪全被清扫干净,没有水的护城河填满白雪,马路对面破败的城墙、小树也焕然一新。有人拐到桥下借用刚刚打扫出来的雪堆,变一个大大的雪人。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胡同里和自家院子里的雪被清理干净,露出干硬的黄土。桥上端簸箕的人,雪地上拿铁锨的人,还有握着扫把,冻红了鼻子的“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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