钩沉《人月圆》

钩沉《人月圆》

  周啸天的旧体诗得了“鲁奖”。媒体一阵热闹。旧体诗词风光了好多年了。咱们北京，几乎诗社林立：市的、区的、行业的、街道的、社区的，哪一级都不只一家，真个百家争鸣。题材广，作品多。能见到的刊物不少，多内部交流，免费赠阅。作品水平、特色多与周诗人相近。跟形势、颂新风，通俗易读，都是贤文。周诗人得奖，有基础。

  说起旧诗词，想起先前读过吴激的词《人月圆》，印象深。词曰：

南朝千古伤心事，犹唱后庭花。旧时王谢，堂前燕子，飞向谁家。恍然一梦，仙姿胜雪，宫鬓堆鸦。江州司马，青衫泪湿，同是天涯。

  说这首词，得先介绍作者，说清背后故事（本事）。

  作者吴激（1090-1142）字彦高，自号东山，建州（今福建建瓯）人。宋朝宰相吴栻的儿子，书画家米芾的女婿。宋钦宗靖康末年出使金国，被扣留。当了金国的官，代表金国访问过朝鲜。金熙宗皇统二年（1142），派他当深州知州，到任三天就死了。

  他能文，尤精诗词。为金初词坛领袖。留下的作品，都是入金以写的，多乡国之思。传世有《东山集》及《东山乐府》。他能书善画，俊逸生色。说是深得米芾笔意。

  这首词，正文前有一句话的“序”：宴张侍御家有感

  吴激的同僚张侍御在家请客，请吴激和宇文虚中（四川人。使金被留。后被杀）。席间主人叫侍女唱歌助兴，其中一人气质不俗，抑郁难掩。问原因（叩其故），得知她是宋朝宫里的人（一说宗室）。吴激同病相怜，写了这首词。传诵一时，据说曾盛传国内外。据《词林纪事》载，吴激死后，金哀宗时，高丽宰相李藏用随高丽王入朝觐见，翰林学士王鹗设家宴招待李藏用，客人表示亲善，在宴会上背诵《人月圆》。主人感动“鹗起执其手，叹为海东贤人。”

  这词全篇化唐人诗句，三个典。一“犹唱后庭花”化杜牧“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泊秦淮》），“南朝”借喻北宋。二“旧时王谢”化用刘禹锡“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堂百姓家。”“王谢”都是南朝望族。改朝换代，皇上当俘虏，望族送劳改。借堂前燕子“飞向谁家”发世事沧桑、变化难料的感慨。三“江州司马，青衫泪湿”化白居易“同是天涯论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遭遇和命运相同：自己和侍女，就是白居易和琵琶女。

  这首词的上片，由侍女唱歌想到“后庭花”，想到宋朝的衰落；想到金国南侵的战乱，百姓的流离逃亡（飞向谁家）。关切、不安。下片，“恍然一梦”转到侍女“仙姿胜雪”白皙的肌肤，“宫鬓堆鸦”宫廷的发型、如聚集乌鸦羽毛般黑亮的头发。想到她在宋朝皇宫的生活情景，自然而然的联想到自身，想到当年和而今。从家国到个人，思绪情怀，表达得完美完善。有粗的写意（上片）有细的工笔(下片)。
用前人词句“拼”，天衣无缝、还出新意。妇孺能诵的句子，给一锅烩了。经过捶打、剪裁、组合。有着自己的灵魂，耐读。所以传唱至今。没有灵魂的空壳子，传不广，也不会久。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讥讽、笑话那些不知死的鬼。吴激也能表达这首词里的“负”情怀。古人肚量大，能容。本朝犹唱前朝曲，前朝余绪任飘飞。前朝孕育本朝，本朝是前朝的儿子。血管里流着父辈的血，细胞上印着祖上的基因。梳理、继承、弘扬，是正理。不认祖先，不容曾经。是石头子儿里蹦出来的孙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