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一座村庄
2022-01-05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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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一座村庄
石广田
石广田
阳光从天空穿过村庄,风从地面穿过村庄,时间从每一个昨天穿过村庄,我,从哪里穿过村庄呢?
曾经,我在村庄里奔走,迂回,沿着大街小巷,一次次穿过村庄。那些院子的大门,在我的穿行中慢慢改变,栅栏门变成木门,再变成铁门;房子从新到旧,再从旧到新。我没有怀疑过我所穿过的村庄不是同一座村庄——它还是那个熟悉亲切的名字。
曾经,抚摸我脑袋的老人笑呵呵地夸奖我,几只被我用砖头砸伤的狗躲着我,在黎明前我翻过院墙偷馋的邻家的石榴红如灯笼,那只被我惹怒把我顶翻的老羝羊直勾勾瞪着我……宛如梦境的穿行,让我辨不清真假。它们都隐没到哪里去了呢?
去年我穿过的村庄今年还在,去年我见过的人有些却再也无法见到。凡有生命的事物,都在我的穿行中悄悄改变。一棵树十多年,一只鸡三五年,一头猪一两年,一丛草大半年,一只在春天翩翩起舞的蝴蝶似乎活不到夏天……时间给了我比它们更多的时间。
我有很多时间,但它们只属于下一秒、下一分钟、下一小时、下一个明天。村庄,也沿着时间的路径向前阔步。我的那一大把时间换不来已经过去的某一天,牵着爷爷的手,攀着父亲的肩,给奶奶端一碗水……
我穿过的不是同一座村庄?我走过的不是同一条胡同?我见到的不是同一村人?在时间和空间的同时穿越中,难觅答案。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如果村庄也会做梦,我是否也会成为它梦中的一只蝴蝶呢?我老去了,我飞走了,我与村庄的梦是否仍然同在?阳光塑造形象,风雕刻性格,时间再把村庄和村庄里的一切留到昨天。
有很多人把村庄想象成归隐的目的地,希望自己能够像陶渊明一样“采菊东篱下”。如果他真的在村庄里穿行过,生活过,他应该知道,那里是不适合归隐的。时间跨过千百年,村庄已不是陶渊明时的村庄,每一个人也都没有陶渊明那般的精神境界,这种想象,只能是“盲人骑瞎马”,狠狠地抽了自己一鞭子。
村庄依然是沉静的,而那里居住的每一个人,已像这个世界的每一个人一样,充满了欲望。他们带着欲望离开,或回来,或不再回来,因为他们的内心总有一种深深的恐惧:穷怕了。村庄里衡量一个人的标准变得那么快:庄稼的收成算不上骄傲,孝敬父母算不上骄傲,抚育孩子算不上骄傲……每一个人都在为财富而生。
村庄也在穿行,它走过的每一个时代,也像一个人一样,拥有时代的特质。人们想把村庄改造成城市的模样,也把自己永远置身在城市当中,因为城市是这个时代的主题。这个时代的村庄已经没有自信,俯首为城市的奴隶。
看来,我穿过的村庄并不是同一个村庄,尽管它的名字还是那个名字。村庄里的人变了好多,村庄里的房屋变了很多,村庄里的树木变了好多……古老的瓶子里,总是装满了新酒。我不想醉,但有人会醉。
阳光依旧明亮,它是新的阳光;风依旧在吹,它是新的风。我的肉体里还有旧时阳光的味道,也有旧时风的痕迹,我带它们过来,可是它们并不相识。我只能像陈列在超市的每一件精美食品,列出自己的保质期——不过百年。
我开始害怕穿过村庄。村庄像是一本属于自己的历史书,让我鉴古知今,看到自己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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