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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人间二题

2022-01-05经典散文
[db:简介]


  
                      套中人  
     把人视作一件物品,打上包,塞进规定的时间内、容器内。是谁发明了这个机器,的确是个让人赞叹的好主意。
  你靠近它,不得不靠近它。你是谁?叫什么名字?手指上的秘密,很快将你从人群中拉出,很快将你从时间中认出。
  早上,上班。中午,下班。下午,上班。晚上,下班。
  每次都要经过那个机器,那半尺见方的盒子里闪着两幅脸孔。左侧,玻璃屏,幽幽的蓝,时刻显示着年、月、日,时、分、秒。右侧,向下倾斜的坡面里绿光盈盈,疑似小丛林?你对准那双绿眼睛按下去:它客气地对你说,谢谢。你试图挣脱它,它温柔地提醒“请重按手指”。(但后来,这声音令人烦躁和丧气)
  那闪着蓝光绿线的镜子,将无数秩序捆扎在一起。有那么一瞬,你多想像小时候玩捉迷藏游戏一样,躲得远远的,让同伴找不到你。
  “为生活,为艺术?”现在只剩下,活着。而看似平静的生活之下,潜在的暗流,波涛汹涌,总有那么一股强大的势力,将你裹挟着前行。现在,摆在那儿的有:一堵墙、一扇门、一座阔大的房子,组成一个供人参观、为人民服务的容器(多么强大!)。程序已经设定完毕:你得微笑、小心翼翼地说话、规规矩矩地做事。
  在规定的时间内,有人端着顷刻便会撒泼下来的无名之水。
  这使我想起大地上的另外一些事物。秋里天一堆蓬乱的稻草,在粗粝、起茧的的手里,被捆扎得整齐划一,垒成高高的圆锥形的草垛。被堆放在田垄、村头、农家场院边,有着优美的尖顶。风在草垛上耳语,吹跑少年的心事。那景象多么美丽。
  然而,这一切又是如此不同。
  所幸的是,我所居住的是个小城,面积不算太大。这就意味着用在路上的时间可以缩短,不必像大城市的上班族那样奔跑于公交、地铁之间。天晴尚好,然而一旦下雨、下雪等恶劣天气出现,匆忙的脚步即使加快了,意外也会不可避免。比如已丑年的这个冬天,来得迅疾毫无征兆,一场早到的雪,掐断了处于冥思状态的秋季。那天早上出门,多次打车未果,只得踏着白雪上路。前夜美丽的雪,已被赶早的脚印踩得面目模糊,平日15分钟的路程,变得漫长且沉重。那一刻,我的脑子里除了赶路,尽快到达目的地外,生发不出雪花带给我的任何诗意和快乐。
  7:30分出发。时间走得急速,我的脚步贴着时光之屑,移——动——。7:58分,终于看见了舒缓的圆弧形大楼趴在雪中。几乎是小跑着,来到考勤机前,对着那双绿眼睛按下去:请重按手指、请重按手指……(令人生厌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响起)——秩序已经绑定,可笑,你的身体并不认识你?!那一刻,按耐不住的无名火焰,在内心不断升腾。还有几次傍晚,我和另外一个人被卡在考勤机前动弹不得。我俩交换着不停地按手印,空荡荡的大厅内不断地响着提示的声音,我们相视苦涩地笑,恨不能将那个机器按破。大厅外,匆匆回家的人影晃动,冬天的暮色深沉。
  系统内有个姑娘,已在考勤机的注视下坚持了7年。我问她,如何坐得住?
  没办法,就是这份工作。她淡淡地笑,习惯了。
  以前每个星期,总有两三天,我会抽时间接孩子放学。现在,自从我被考勤机吞噬了以后,我与孩子的这种亲情纽带似乎被切断。孩子多有抱怨,我也颇多无奈。
  某日看书,说的是画:“天有云霞,灿然成锦,此天之设色也。地生草树,斐然有章,此地之设色也。”当时拿着书发怔,脑子里就跳出几个词语:生态、人文、宽容、自由生长。世上有几样东西,绑缚得越紧,越像斜刺里冲出的野马,想挣脱它的可能性越大。比如自由,比如爱情。
  领导们会做报告,常听到这样讲:抓大,放小。大抵是说不要纠缠于细枝末节。那么能不能建立起一种有机生长的秩序,给人以人文关怀和宽容理解,让秩序不再泛着生硬的寒光?
  给人自由,而享受自由的人,自觉地绝不乱用了那份自由,这可能是一种比较和谐的状态。但话又说回来,生活就是在各种套子内各归其位,谁也无法摆脱被考量的命运。
  


                    雪花,飘进饭锅
  铅灰色的天,压得很低。云朵似乎更低。
  前天还明镜似的那一方蓝天,此时躲得远远的,给热爱秋天的人以措手不及。秋夜如此短暂,所以格外让人怀念。
  行路的人,走着走着,雪花不期然飘落在脸颊、衣领、头发。一朵,两朵、三朵……抬头一看,心里一惊:呀,下雪了。欢喜的人,尤其是孩子们,常常忍不住用手去迎接,仰起头、张开小嘴。
  走在下班的路上,路人纷纷竖起衣领,匆匆往亮着灯光的方向赶去。他们加速了与雪花相拥的过程。他们也许在想象随后到来的N种时光或影像:1、爱人正在厨房忙碌、热气萦绕的晚餐即将上桌。2、电话停在耳畔,一场恋爱即将酝酿。3、或许还有一场惯性的麻将,将消磨冬天(人生?)持续的寒意。4、也有不爱应酬不爱麻将的人,会在灯下陪孩子读书,那孩子是童年的……
  下雪时的黄昏,比较适宜散步,比较适宜写诗,比较适宜在燃着炉火的小屋,哈着手给远方的爱人写短短长长的信(都QQ、微信了,恐怕现在有这样心境的人少之又少)。那个名叫卢梭的孤独的散步者,是在雪天让思想长出散漫的冰花吗?那寂寞的气息,我远远地嗅着,幽香便从纸页间不期然飘落。
  或许柔曼。或许轻舞。或许沉重。每个人都能从中找到自己的解答。
  而现在,我不关心雪花,只关心粮食以及孩子。打旋的风,加速了雪花下降的进程,却牵绊了我回家的脚步。自行车带着我飞转,哗——哗——哗——那么多的车,那么多,面容模糊的人,都在朝着不同的方向流转。但有一点确信无疑,水流都是朝着叫做家的方向而去的。我只是诸多流水中的一小股水流。
  拐过交通岛,循着市府后院向东走,一排香樟树长得浓密高大,有着厚重发青的阴影,像雪地里的鸟群。它被我忽略。城里的树们被固定在狭小的树池里,呼吸困难。被遮蔽一角的高楼,有着肃穆威严的表情,它习惯了以坚固、高耸的姿态对抗大地。
  嚓—嚓—嚓—,我听到树叶细碎的相互摩擦的声音,它们在风雪中轻晃手臂、仿佛一群青鸟,在风中轻轻呼唤。当然,你可以想像,那也许是母亲在唤你回家吃饭的声响。
  这次,我骑得有些缓慢。我听到自己用力蹬车的喘息声,树叶的紧紧拥抱的声音,还有雪落的声音。
  突然,还有一声清脆的——哭声!那是年幼孩子的哭声。循声望去,香樟树下何时多了一顶帐篷,很普通的红白蓝三色相间的塑料布搭成的空间,简单、粗糙,歪在香樟树一角。正是香樟树,为他们提供了类似于基柱的力量,使他们暂时在下雪的冬天有了一个临时支撑点。
  一辆微型带拖斗的货车停在那里,借着雪地里的白焰,我能看清货车侧面的广告:“专修房屋屋顶漏水”。货车敞开的车斗上,一口用于修补漏水屋面的大锅,装着黑乎乎的沥青。货车外侧,一个女人正在天空下,生火做饭。人行道上,头发凌乱的孩子在蹦蹦跳跳,像一朵见到太阳不知忧愁的小雪花。
  快进来!缩在帐篷里的男人冲着孩子喊。喊了几声,不见回来。
  啪——啪——,两声巴掌响了之后,孩子哇地哭了。那声音在我身后尖利地刺向天空,不久又迅疾消散。
  这是一群专修屋顶漏水的人。天空下,他们没有自己的精神屋顶。
  显然,秋日短暂,冬已来临。没有丝毫的宽恕与温情。我想,寒冷的冬天,还是少下雨或者下雪,多出太阳吧。
  居无定所的人,在今夜,或许我只能为你们写下一首蹩脚的毫无用处的诗,聊以自慰:
  冬之降至——
  一束秋叶丢在遥远的异乡
  她炒菜、煮白净米饭,他看着她的
  背影。划出优美的弧线
  他们不说话,彼此了解
  小影欢跳,那是孩子的谣曲
  冬之降至,谁将构建精神的屋顶
  大厦将倾。香樟树下
  雪花,飘进饭锅
  “专修房屋漏水”的人
  独自品尝,这人间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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