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半夏,一生有你
2022-01-06叙事散文李炳君
1阳历9月16日,阴历八月十四,对于我和秋玲来说,都是一个必须铭记的日子。但是,我断定秋玲是不知道这个特殊的日子的。我必须把这个特殊的日子告诉她,不告诉她,我感到心里不安。然而,我们己经中断联系几十年之久了。为了联系上秋玲,我只有求助于父亲……
1
阳历9月16日,阴历八月十四,对于我和秋玲来说,都是一个必须铭记的日子。但是,我断定秋玲是不知道这个特殊的日子的。我必须把这个特殊的日子告诉她,不告诉她,我感到心里不安。然而,我们己经中断联系几十年之久了。
为了联系上秋玲,我只有求助于父亲和张伯伯的在天之灵了。
菊花黄,雁南飞,又到了那个特殊的日子。
这天, 夜沉沉,静悄悄,十字路口,风摆树影动。我提着一包纸钱来到西北角的一片空地上,从怀里掏出粉笔在地上画了个澡盆大的圆,在圆的边上摆上了一盘月饼,一盘苹果。然后,我用打火机点着了纸钱。
纸钱燃了起来,火苗撕裂了夜幕,映红了我的脸。
“爸爸、张伯伯,叔叔们,今天是您们的周年,我给您们送钱来了!你们在世时有钱都是一块花的,还互相照应着吧!张伯伯,几十年过去了,我和姐姐秋玲都没再联系了。张伯伯,你显显灵,叫我们恢复联系吧……”我祷告着。
一大捆纸钱烧化了,我又解开了一捆。继续一张一张往火里扔,红彤彤的火堆有脸盆那么大了,火光熊熊……
我用一根木棍挑着没有充分燃烧的纸钱,火心一虚,便又窜出了一团跳动的火舌,纸灰慢慢变成了灰白色。
突然,一股旋风将纸灰旋起,在地上忽忽地旋转着,向上升起,有一人多高。
显灵了,显灵了!我跪在地上磕着头,嘴里喃喃地说着,爸爸,张伯伯……
烧完纸,我回到家里,老伴已经睡了,客厅里那盆一人多高的昙花突然开了,洁白地花瓣努力张开,浓烈的奇香飘散满屋。
我觉得这些都是吉兆,心中一阵高兴。
2
秋玲认识我妈妈是那年清明节。
烈士陵园内,松柏苍翠,小桃含醉,青竹弹泪。
悼念革命先烈大会在肃穆悲壮的气氛里进行。张副区长的独生女儿张秋玲哭晕在讲台上。1948年9月国民党反动派武装三百多人,包围了新政权十一区区部,区长、副区长和以下十一名同志惨造国民党反动派杀害。
接下来,主持人请李区长的遗孀、我的母亲讲述丈夫壮烈牺性的事迹。
情绪平复后的张秋玲听着我母亲的讲述,她第一次知道了这个女人是李区长的夫人。
当我的母亲被搀扶下讲台时,张秋玲扑上前紧紧抱住了我的母亲。她流着泪叫道:“妈妈,妈妈,我可找到您了!我就是张副区长的女儿,我叫张秋玲。”我的母亲轻扶着张秋玲的后背,流着泪说,你刚才台上讲的我都听到了,苦命的孩子,咱不哭,今后咱娘俩就是亲人。
追悼会结来后,张秋玲扶着我母亲回了家。
“妈妈,李区长有后人吗?”
“有,是个男孩,叫炳君,跟你差不多大。闺女,你属啥?他是属猴的!”
“ 啊,我属马,大炳君两岁。炳君是弟弟了!他人在哪里呢?”
“ 他在外地上学,上大学呢。”
“弟弟有照片吗?”
“有的。”我的妈妈从里间屋里找了一张照片递给了张秋玲。
“妈妈,弟弟回来时,让我们见见面好吗?我会像亲姐姐一样待他。”
“ 那是当然的事!他回来时,我领他去医院找你!”
3
那年是1966年,正是文化大革命。
毛主席第二次接见红卫兵时,正在上海上大学的我和学校的同学一道去北京参加了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接见。接受主席检阅后,我趁着革命大串联学生坐火车不要钱回了老家。
到家以后,妈妈对我说,和你父亲同时遇害的还有一个张区长,张区长有个闺女叫张秋玲,在咱们县医院工作,年龄也不大,也就是比你大两岁。我们是在清明节给烈士扫墓时认识的。她听说李区长还有个后人,想认识认识你,闺女不错,她似乎有婚姻的想法。我领你去见见她吧?
我说:“ 现在文化大革命了,都不知道以后会是啥样……”我当时在学校参加了红卫兵。当时,参加造反派也是冒着以后可能被打成反革命风险的。前程未卜,我没有心思去谈恋爱。
我妈又说:“您俩的父亲都死到一块了,就是不谈婚姻,也该见见!人家(指张秋玲)说了,我也答应你回来时带你去见她。”
爱情是美好的、甜蜜的,哪个青年男女不神往?已经二十二岁的我经不起母亲再一次的劝说,便答应去见张秋玲了。
九月初秋,万木郁郁葱葱,绿色的海洋映照着金色的太阳,依旧波涛汹涌,生机勃勃。那天,长空钢蓝,阳光明媚,上午十点钟左右,我跟着老妈来到县医院家属院。我妈向一个人打问张秋玲住哪里?那人就对着一个屋子大叫道,张秋玲!有人找!唉!张秋玲答应了一声,便开门出来了。
张秋玲一看来人便知道了一切,她叫了一声妈妈,向我递了一个笑脸,一双水眸子明星荧荧。
“进屋,进屋。”张秋玲把我们母子让进了屋子里。
说真的,我第一眼就相中了张秋玲,一米六几的身个,衣着合体,干净利索,不高不低,不胖不瘦,黑油油的头发有些蓬松,红朴朴的脸颊,大眼睛,高鼻梁,完全是一个成熟温柔、漂亮自然的大姑娘。
进了屋子,张秋玲忙着把床上摊着的被子叠了起来。不好意思笑着说,昨晚值夜班。
我妈歉意地说,耽误你休息了!张秋玲拉了拉床单,让我母子坐在床边上,笑着说,我也该起来了。
我打量着张秋玲的卧室。东墙有面窗子,窗子不大,不是玻璃窗,是糊了厚纸的不能打开的死窗子。靠窗有张小桌子,桌上有个笔筒,笔筒里插着一只圆珠笔,还有一把手术剪刀。床是东西方向摆放的,靠着南面的墙。那床不窄,可两人睡。后来,秋玲说,原来是张小床,是她妈来时加了一块板子。床西头有个木箱,不大。木箱边靠门有个洗脸架。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更多的东西了。
在那个时代,一个未成家的女职工,有自己的一间宿舍,有床有桌子有箱子,已经是很不错了!
见了面,我母亲作了介绍。其实不用介绍,心里都清楚对方是谁了。
三个人说了一会话,眼看就中午了。我母子正想要告辞时,张秋玲突然就出去了。我和我妈正在诧异时,只见张秋玲两手端回来两碗菜进了屋。我忙去接,手一挨到碗,觉得极烫就又把手缩了回来。我说:“哎呀,这么烫,你怎么就端回来了!”“哈,哈,我是铁手!”张秋玲搓着烫红的手指说。
4
这年,秋玲24岁,我22岁,年相若。秋玲,医院护士,商品粮有工资;我,上海某大学在校生。秋玲,成熟温柔,仪态秀丽;我,风华正茂,儒雅俊朗。正是姐有情,弟有意,又有父辈生时战友、死时同穴的厚义,几次约会后就水到渠成的确定了婚姻关系。
清秋九月,秋菊傲霜。我和张秋玲相约来到舞水河畔。开初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秋玲折了一枝柳枝擎在手中,那柳枝颤巍巍的袅娜着,我拾起一块小石头,挥动手臂,将小石头投向那乱呜的河蛙,霎时蛙叫停止,四周归于一片岑寂。
太阳悬在西面的地平线上,玫瑰色的残辉映照着浓绿的女孩发辫一样的柳丝,像慈母眼中的泪光。柳丝的梢梢沾着瑟瑟的水面,戏弄着这诗情画意的黄昏。我俩人走累了,找了河边一块稍平的石头上坐了下来。那石头不大,俩人只好挤得紧紧地坐在上面,我怕秋玲滑下去,用左手轻轻揽往秋玲的腰,秋玲顺势将头歪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们说起了各自的家庭情况。我们俩人的家庭情况大体相同。母亲改嫁了,又有了新家,又有了孩子,而且都不只生了一个孩子。我说,我母亲改嫁后又生了四个孩子,继父原来是个中层领导,后来打成了右派,每月只发给二十五元生活费。一家八口人全靠母亲一个月四十几元工资生活,最难时连饭都吃不饱。秋玲说,她母亲带着她改嫁后,又生了一弟一妹。继父和母亲都是农民,两间破草房,家里穷得叮当响。她十七岁就出来工作了,继父把她当成摇钱树。
相同的身世,产生了共鸣。一种寄人篱下之感长期埋在心底,锁在内心的痛处,一经拔动,便如波涛汹涌。俩人说到悲痛之处,抱头痛哭,泣不成声。
秋玲紧紧把我搂在怀里,弟弟,不哭,今后有姐姐在,有姐姐疼你!说着张秋玲的眼泪却一颗一颗滴在我脸上。她梗咽着说,弟弟,今后你就是我惟一的亲人!你要不嫌弃姐比你大,咱们就结婚吧!我捧着张秋玲篷松的乌发,吻着张秋玲的眼睛说,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姐姐,我就是你的亲弟弟,我明年毕业咱们就结婚,一定的!我会一辈子爱着你,护着你,对你好。
月亮悄悄从树梢上升起来,清辉如水,清澈而莹洁。银光在河面上跳跃,夜色轻柔如梦。秋玲的鬓发不断厮磨着我的耳轮,我感到痒痒地好受。秋夜风寒,我们从石头上站起,靠在河边一棵弯腰柳树上,面对面地互相拥抱着,以彼此的体温取暖。秋玲挺着饱满的胸脯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我闻到了一股女儿家特有的馨香,感到了一种令人心悸的柔软和温馨,秋玲则浑身颤抖不停。
5
在家逗留了几天,我准备返校时,秋玲说要带我回乡下见见她老娘。我高兴地答应了,这也是确定婚姻关系的应有之义。
秋玲的老家,就是她母亲现在的家,在吴城北面的井李村。
那天,天气晴好,秋高气爽,秋玲借了一辆自行车带着我上了路。路上,秋玲说,家里穷得叮当响。那年月,家家都很简陋,我家虽在县城,也很穷,我对她家的穷富也没有在意。
我们到了吴城后要继续向北,秋玲好像对路也不太熟悉,一路上几次逢人问路。从吴城向北走了几里路之后,被一条小河拦住了去路。河上没有桥,也不知道河水的深浅,不敢冒然趟水。秋玲就沿着河边找,找别人趟水过河的痕迹。结果,找到了有人走过的痕迹。秋玲就把裤子一直卷到大腿根上,试着一步步地趟了过去。然后,她又返回来,把自行车扛了过去。我把鞋脱了,卷起裤腿准备趟过去。秋玲见我要趟水,急忙又趟水过来要背我过去。我再三不肯。秋玲说,何必俩人都沾上水呢,姐背你不就行了。没办法,我只有趴在秋玲背上,由秋玲背过了河。在秋玲背上,我百感交集,我发誓,我这一辈子,就是粉身碎骨也一定要对秋玲好。
到了秋玲家,见了秋玲的母亲和继父,还有一个兄弟和一个妹妹。那时,我年轻,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合,也只是跟着秋玲叫了一声妈和爸,其他再不知道说什么了。秋玲家确实也很穷,两间破草房,八下漏气,屋里一张床一个破柜子。
夜里坐着说话。她妈很慈祥,我觉得很亲切。她妈说:“炳君,你小时我还抱过你呢!”秋玲惊奇地问:“妈,你去过他家?”秋玲妈说:“去过。你们的爹被抓走后,我去过炳君家打听消息。”
农村的夜,很静很静,天上的星星很亮很亮。我们说了一会话,秋玲对她妈撒娇说:“妈----俺去睡了!”老太太很爽快地说:“去吧!”那天晚上,秋玲和我睡在她家那张床上,那天晚,我和秋玲有了第一次。这是我生命中的第一次,那种巨大的幸福和快乐极大地震酣了我的心灵。秋玲以身相许,把一切都交给了我,从此,我把秋玲也当成我生命的重要部分,替秋玲去死我都心甘情愿。
秋玲抱着我说:“咱们结婚吧,现在就结!”我说:“我正在上学,学校有规定,不允许结婚。再过两年我就毕业了,我一毕业咱就结婚!”
第二天,临走时,秋玲将她的手表从手腕上取下来,套在了我的手腕上。那年头,这是秋玲最珍贵的家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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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我觉得我再不是一个人了,我不管做什么,我觉得我都代表着秋玲。因为我肩负着秋玲的希望,我要成为一个能让秋玲幸福、能为秋玲争光的人。我本来学习就很努力,返校后我更加努力读书,认真做笔记,争取每天都要获得新的知识,我要以此作为对心中那个女神的献礼。我把自己定位于真正爱着秋玲的人,我幻想着自己就是那三更灯火五更鸡,十年寒窗金榜题名的状元郎,一朝给秋玲带回凤冠霞帔。我立志要出人头地,为床头人争光。
从家乡返回学校后,我几乎每天都能收到秋玲的信,我几乎每天晚上都在给秋玲写回信。要是哪一天没有收到张秋玲的来信,我就会闷闷不乐,无精打采。秋玲在家乡也是如此,她一下班就躲在自己屋子里读信和写信。要是哪一天收不到我的来信,秋玲一晚上都难合眼。那时候,也不知怎么会有那么多话要说,一写就是好几张。秋玲的信,也是一写就是好几张。我发现,她的信纸中经常滴着泪水。有时,那信纸上印着满满的泪痕,有的泪水把字迹都浸润得模糊了。我静静地品味着信中的每一句话,不知不觉也流出了两行滚烫的眼泪。
我知道,那信纸上的泪滴,既是对幼年丧父身世零落的伤感,也是对我浓浓的思念。
思念深深地折磨着我们。
这时,我高中时的同学来校约我去革命大串联。我便和他一道“回家闹革命”了。我们乘船沿长江溯流而上,在武汉大学逗留数日,则北上回了家乡。
我在漯河下车后,天下起雨来。我给秋玲打了个长途电话,说下午五点钟在小火车站下车。
小火车在崎岖不平的路基上缓慢地爬行了三个小时,直到下午六点多才到了目的地。这时雨停了,但北风裹着寒气从枯黄的树枝上铺天盖地扫荡而来。小火车一进站,我不顾寒风袭面就把头伸出窗口向外张望。
在接站的人群中,他看到了秋玲。
那一刻我眼睛湿润了,他多么想高声呼喊。但是,他忍住了。当我走下小火车时,秋玲快步迎了上去。
我分明地看到秋玲那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
张秋玲手里提着一双雨鞋,而她自己却穿了一双塑料凉鞋,向上挽着裤脚。那双白皙的脚显然是刚用水冲洗过。脚上鞋上虽然没有了泥巴,但脚却冻得红萝卜一样。
“路上有泥,换换鞋吧。”秋玲接过我的提包,把那双雨鞋递给了我。我接过雨鞋一看,才知道那是一双女鞋。我心里一阵颤抖。“不要紧的,先穿上吧,没人注意的。”秋玲怕我嫌是女式雨鞋难为情。我却指着张秋玲冻红的脚说:“姐,你这脚,多冷呀!”秋玲笑着说:“我是铁脚!”
秋玲把我接到了她的住处。
雨又下起来了,萧萧细雨,开始的时候淅淅沥沥,缠绵和轻灵。
秋玲拿了一本毛主席诗词翻到了蝶恋花那首词,让我给她讲解。秋玲只在农村上到小学毕业,对理解毛主席诗词有一定困难。
“我失骄杨君失柳,我,是主席自称。失,是失去。骄杨,是指杨开慧,杨开慧是……”我认真地给张秋玲讲解毛主席诗词。
窗外的雨声失去了轻柔与悠闲,变得像老太婆一样唠叨起来。
我讲了几首主席诗词,秋玲见我指甲长了,拿出指甲剪,低着头抓住我的一只手小心翼翼地给我剪指甲。我闻到了一股泌人心肺的发香,不由地心旌摇摇,开始想入非非了。
忽然一阵风呼啸卷过,雨势骤急,哗哗拉拉,带着力量充满激情,敲打着宇宙,震酣着夜空,洗刷着世界,涤荡着一切,这雨下得粗狂豪迈,酣畅不羁,慷慨激越。
秋玲两眼湖水荡漾,柔情如丝,卡达一声拉灭了灯。
7
从1966年9月我们相识,到1968年春节后分手,一年半的时间,我大概回家乡和秋玲团聚有五六次之多。
1968年初春节前,我从学校回家时我们的关系没有大的变化,只是感到秋玲的信越往后越少了。一颗心最能丈量出和另一颗心的距离。我这次回去,她很沉闷,我隐隐约约感到她好像有什么心事一样。
一天,秋玲说她母亲病了,老胃病,疼得厉害。秋玲带了药和注射器,我俩一块步行回了她老家,那时我俩关系还正常维系着。回城后,秋玲就正式明确提出要分手。秋玲的变卦,好像晴天霹雳,突起风浪,我不仅是不理解,而是非常伤心悲痛。从此,我们就进入了痛苦的纠葛之中。秋玲要分手,一天比一天无情。我是坚决不同意分手,坚决要维护我们的婚姻。
要分手总得有个理由吧,总得说个原因吧?
我不断地追问,我追问也在情理之中。
秋玲也没有提出什么像样的可信的理由。
秋玲没说出什么,我自己倒想了很多。我知道,医院有几个低层次的人一直给秋玲泼冷水。我曾听到一种说法,说我比秋玲小两岁,我大学毕业后还不知道会不会变心。也有人说我家很穷,姊妹们多,继父还是右派。有一个叫张秀春的烂逼女人,和秋玲一个班,也是个护士,她就当着我的面嘲笑我是秋玲的小女婿。我们县城很小,人都认识,有的人很没品位,爱嚼舌头根子为乐。
按说,恋爱自由,又没有领结婚证,不算夫妻,还属于恋爱,一方不愿意了,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也不一定需要讲出多少理由。
这种说法好像也有道理,但是我却不能接受。
我只是想:当初,是你张秋玲主动找的我们,你还打着父亲同为革命牺牲的旗号。恋爱一年多,我是动了真感情的。现在,我们的条件都没有任何变化。俩人的感情都发展到白热化了,我一如初见,指望的是两枚秋叶一起落下,你不能说分手就分手!你这样不等于你把我捧进天堂,让我迷恋了那温柔乡的甜美,然后突然一脚把我踹下云端,那不是玩弄感情吗?这样不是太惨酷了吗?
我也曾向秋玲作出各种保证,将来一定对她好,并提出现在就可以领证结婚。
我甚至毫无尊严地对她苦苦哀求。
我为什么?
世上只有情难说,生生死死为情多。
但这一切都不能使秋玲回心转意。
秋玲的绝情使我伤心也很气愤。激情之下,我说了一些伤害她的话。但是,在我的记忆里,秋玲却从未说过什么狠话。
纵有万般不舍,我却无可奈何。在我只得接受分手的现实后,我问秋玲:“咱们以后再不能见面了吧?到六十岁我去看你行吗?”
秋玲说:“到那个时候,我听说你来了,我就是柱着拐杖,我一步一跌也要跑着去接你!”
失落年华,未央几许?我不知道秋玲这话的真假,苦笑着点头表示相信。
今夕何夕,已成陌路,恍如华胥一梦,除了说再见,别无选择。
秋玲悔婚这件事对秋玲影响很不好,不久,秋玲就被下放到农场去劳动锻炼了。后来,秋玲又被抽调到修建焦枝铁路的民兵队。听说,焦枝铁路是军管的,有部队上的领导感于秋玲是烈士子女,给她争取了一个上河南医学院的工农兵学员的名额,秋玲才跳出了那个圈子,到郑州去上学去了。这是1971年的事。
秋玲上学路过漯河时,恰逢我和我的女朋友巧云从许昌回舞阳路过漯河。在去汽车站的路上,碰到秋玲从汽车站往火车站走。我没有注意到秋玲,是巧云告诉我:“刚才那个人一个劲地看我俩,我认出来了她就是秋玲。”我很惊奇,我只想看看秋玲现在的样子,我心中一直装着秋玲,我返身追了过去。我一路寻觅,一直走到火车站前的广场,才看见秋玲坐在广场卖茶水的摊前喝茶。我怯怯地走过去问:“秋玲,你上哪里去?”秋玲见我,很平静地说:“我去郑州。”秋玲态度很平和,没有不理我。我看见秋玲脸色憔悴。我没有再说什么,我在她面前站了几秒钟、看了她两眼就离开了。这是今生最后一次见秋玲,现在看来,我应该多给秋玲说两句话才对。
秋玲和巧云是认识的。巧云是县银行的,她叔是县委书记,她婶是县医院的化验室主任。秋玲曾跟巧云她婶学过化验。秋玲看见我和巧云一块走,她大概己猜到八九分了。
8
走过多少春去秋来,田园的野草枯荣了一遍又一遍,舞水河畔的树木叶子黄了落了又青了,青了又枯黄了随风飘落了。
时间没有凝固,人生不会停步。不管我内心有多少对往昔的眷恋和不舍,我都得继续往前走,去迎接人生道路上接踵而来的新的挑战和磨励。毕业后,我分配到了大西北,初入雪域高原,我手捧金子一样闪光的黄沙,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和祖国的山河壮丽。转战古城嘉峪关下,我骑在骆驼背上,看西风萧萧,残月低回。几年后,我又浪迹陕南阳平险关隘口,徜徉嘉陵江畔,听山月如眉,含烟带翠。有幸流连在勉县定军山前,手抚诸葛墓前汉桂,遥指汉江波涛滚滚,群山叠翠。过去的时光成了历史的尘埃,渐行渐远,漫漫流失的岁月,冲刷着残存的记忆,时光不断地抹去了昔日的痕迹,剩下的也被我牢牢地锁在意识的最底层里,打算让它永世不见天日。但是,秋玲的身影,永远扎根在我的心里,每当夜深人静或花晨月夕,她都会从我心中飘然而下,在我眼前浅笑轻舞。
40年后。
我的母亲眼睛患了白内障。医院大夫告知说,省里来了专家能做晶体移植手术,手术后可以重见光明。
我的母亲到医院做手术。
在手术室,我母亲见省里来的专家不是别人,而是秋玲。
你是秋玲?我的母亲躺在手术台上问。
妈妈,我是秋玲。那声音仍如当年一样轻柔温馨。
唉,你现在都成专家了,有出息呀!我母亲是由衷的赞叹。
妈妈,你这眼睛我能给你治好,保证你手术后重见光明。
当时,我的母亲和张秋玲也只进行了这么简短的对话。张秋玲给我的母亲做完手术后,接着又给别的病人做手术。我的母亲则被送进了病房。第二天,张秋玲带领的医疗队就回了省城。
过后,我母亲听说了一些关于张秋玲的事。张秋玲大学毕业后留校在附属医院工作。结婚后有了一儿一女。现在退休了。
有关秋玲的情况,我是以后回乡探亲时才听母亲说的。听到秋玲的消息我还是很高兴的。秋玲又一次在我被时光砍砸得十分粗砺的心灵里激起涟漪,让我再次走进那段岁月的褶皱里。
9
纪念抗战胜利七十周年之前,国家在全国范围内换发和补发烈士证。在办理我父亲的烈士证过程中,我得到了一本中共舞阳县党史。我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父亲和张秋玲父亲牺牲的具体地点和时间。我父亲和秋玲的父亲是1948年农历八月十四在西平师灵洪河边同时遇害的。以前,我不知道父亲遇害的具体时间和地点,我料想秋玲也是不知道的。
我很想把这些告诉秋玲。
可是,我不知道秋玲的地址,也没有联系的方法。由于俩人以前有过一段恋情,我也不愿向别人寻问,况且也不知道向谁寻问。
我好苦闷,夜不能寐。
怎么才能找到她呢?
我突然想到可否用百度在网上搜索一下。
我披衣起床,打开电脑。在百度中输入了“眼科医生张秋玲”在搜索的条目中,我一个一个的筛选。突然,一个照片进入了我的视线,秋玲虽然已是银发幡然,我一眼便认出这就是当年的小姐姐秋玲。我详细看了张秋玲医生的简介。我进一步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我看到了秋玲简介下面,有两个联系手机号。
我把两个手机号都记了下来。
我拿起手机,想马上给张秋玲发个短信,但又怕深夜打扰了秋玲的睡眠,我决定明天再说。
第二天,当我又拿起手机要发短信时,我的手却迟疑了。
都这么大岁数了,打扰人家好不好呢?
都这么大岁数了,当然不是要谈情说爱了,告诉她父亲遇害的时间地点怎么是打扰呢?她也不是小孩子了,还没有一点承受能力了?
人家要是不理睬,不是显得自己很可笑吗?
理不理睬是她的自由,说不说是我的自由!
A一句,B一句的想了好久。
发!我像年轻时一样下了决心。
我给秋玲发了个短信:秋玲小姐姐,我是炳君。我回乡到民政局取烈士英名录,在咱县烈士英名录上看到你的父亲张伯伯的名字赫然在册。我还从咱县党史中查到,咱们的父亲牺牲的时间是1948年9月16日(农历是八月十四日)地点是西平县师灵镇洪河边。今后,父亲忌日这天,就可以设祭以慰英灵。
短信发出去了。我等待着对方的回信。
我想到张秋玲简介下有两个手机号,就给另一个手机号也发了一遍。
等待,等待!
一天过去了。
又一天过去了。
一星期过去了。
依然没有回音。
我生气了。
白发苍颜,都这么大岁数了,儿孙都有了,谁还有谈情说爱那个意思呢?
就算是个熟人吧,也该回个字吧?
世界上的事情很复杂,会不会有其他原因?
有手机号,干脆打过去不就行了!
打!我拨通了那个手机号。
喂……对方接了话,我心里好紧张。
你是秋玲吗?
我不是。
你是张医生吗?
是呀!
我给你发的短信你收到了吗?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卡答,对方挂断了。
虽然几十年没有再见过面,但从声音我断定,这个人的确不是秋玲。
接电话的人是谁呢?这个号码明明是秋玲的联系电话,怎么又说不是呢?
我苦闷了。
算了吧!一见缘深,再见缘浅,一切随缘吧!
正在我彻底失望的时候,电话响了。我拿出手机一看,是秋玲的短信。
秋玲说,那俩个手机号是我的助手用着呢,是病人找我看病的联系渠道,接你电话的是我的助手张荷医生。我现在给你发短信的这个号码才是我私人用的。我把你的手机号加在了电话簿里了。电话簿显示你用着微信,我也加了你,请你通过我的申请验证……
我急忙打开微信,颤巍巍地点了通过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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