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暖花开里怀念

--- 今年街上的花灯，是最好看的一年。
　　夜晚来临，整个街上可谓火树银花，流光溢彩。红色、绿色、紫色、银白、宝蓝，多彩的小灯儿，一颗一颗连接着挂在路边的树上，像是天上的许多小星星在枝桠间灿烂。隔不多远的大红灯笼，一盏盏，与小星灯儿辉映着，发出暖融融的红光，再加上路边那些造型各异的彩车，一路风景，让人恍若置身仙境。
　　很想与母亲一起，沿着马路慢慢走，欣赏这元宵夜的美景。可是，母亲已看不到这些。她在元宵夜前走了。
　　那个夜晚真静。医院里，我的母亲，永远地停止了心跳。
　　也许是深夜的缘故，街灯都熄灭了，只有挂在树上的那些星星似的灯儿和一盏盏的灯笼亮着。它们亮在寂寞的暗夜里，竟有一种特别的感觉，似乎将黑夜显得更寂寞。走在深夜的我，从医院赶回母亲的家，再拎着母亲的物品赶往医院，心，如这黑夜一般的凄冷。
　　母亲似乎是沉在夜的深处了。星星灯和灯笼发出的光，竟也显得那么暗淡。是我的眼睛被泪水模糊的缘故吗？夜，那么黑，泪水止不住地流，被风吹着，凉凉地滑落。我几乎看不清前面的路，跌跌撞撞地走着。我知道，即使全世界的灯都亮着，也不能照亮一条可以寻到母亲身影的路。从此，我再也见不到我的母亲了！
　　母亲年前就已身体不适，她只说是胃不舒服，硬撑着过了年。大年初二，身体虚弱的母亲再也不能撑下去，住了院。检查结果显示，她的病情已非常严重，心脏出现问题，肺部积水等等，她已经连说话都很费力了。
　　每天卧在病床，输氧、输液，几天之后，终于可以渐渐进食。母亲似乎也为此高兴了很多，以为可以很快就出院回家了。谁知，在医院病房度过了十一个还算平安的夜晚，第十二天中午，做了检查和手术后，母亲就一直昏迷不醒。第十三天傍晚，她竟走了。
　　生活一下子全变了。白天灰暗得夜晚一般。夜晚的黑，又像是永远也没有天亮似的。如一团乌云笼罩着，全家人的脸色都是憔悴的，心情是阴郁的，但谁也不肯说出自己的痛。家里的电话响了，只听父亲说：”她走了。回老家了。不是，还远，还要远-----“父亲觉得母亲是回老家了，不是平时经常回去的老家，是一个遥远得再也回不来的老家。
　　最后的夜，母亲躺在那里，像睡着了一样安详。父亲近前来，站在母亲身边，流着泪，一个个念着我们的乳名，喃喃对她说着，老泪纵横。无论父亲怎么念叨，母亲都没有反应。母亲生前最好的朋友哭着来了。七十多岁的老人，急匆匆奔来，哭着送别她们的伙伴。从此，再也不能一起逛街、买菜、散步、聊家常了。她们喊着母亲，哭得一塌糊涂。世间还有比生离死别更痛的事情么？原来，死亡本身并不可怕，而是生与死的隔阂。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这是多么揪心的事情。
　　陪床的日子，为了减少她耗费体力，我们都遵照医嘱，尽量少与她说话。现在想想，非常后悔，后悔当时应多跟她说说话。记得最后那次陪床，母亲已经可以自己活动，夜里她去洗手间，大约是觉得歪在一边睡了的我也累了，就自己悄然下床。她刚走了几步，我就醒了，睡眼朦胧地搀扶着她去洗手间。后来，她催我再睡会儿，她则坐在病床上，低着头，久久没有睡。我不知道那时她想些什么，是担心第二天的检查？还是想与我说些什么，却又怕打扰临床的病人而沉默？那时的我，竟天真地以为还会继续陪床，没有想到那竟是与母亲最后的夜晚！第二天早上我还安慰她说，只是去检查一下，没有什么事就可以放心地回家了。可是，母亲没能再回家。
　　想起临别的情景，我就泪流不止，觉得自己欺骗了母亲似的。说好了很快就回家的，怎么竟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母亲的老花镜还在，开门的钥匙还在她的包里。冰箱里包好的饺子，用了多少年的菜板、锅碗瓢盆、擀面杖、蒜臼子......到处都是母亲留下的痕迹。少了母亲的家，即使人多也显得空荡荡。围坐在客厅，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又似乎一切都显得不对。心里涌动着很多的话，却都在竭力地抑制着，谁也不愿意开口，宁肯自己被悲伤悄然吞噬着，眼泪在眼眶打着转，一不留神，泪水就落了下来。别过脸，悄悄擦去。嘴角抽搐着，却又竭力闭着，似乎一开口，就会发出天崩地裂的悲痛声。
　　整个世界忽然归于沉寂。又仿佛是一个雨天，风声呜咽，雨声不断，屋子里的人不说话，只呆呆地看着屋檐下的雨流着，流淌的不是雨，分明是心里汹涌的泪。
　　厨房里静静的。我们呆望着门口，盼着母亲会像往日一般，从厨房走出来，端出她做的可口饭菜，然后，坐在一边，笑眯眯地看我们吃。可是，这是再也不能重来的情景了。我们只能从墙上挂的一张张照片上寻找母亲的身影，回忆从前的种种。照片上，母亲笑着，从年轻时的俏丽模样，到白发苍苍的慈祥，似乎无论时光怎样流逝，容颜怎样改变，她都会一直存在。一日既往地对我们问寒问暖地牵挂，无论什么时候回家，都会看到她的身影。
　　可是现在，母亲竟然再也不管我们了！自己也是做了母亲的人，在母亲身边时，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享受着母爱的温暖，以为母爱会永远伴随着自己，没有去想过，有一天她会离开。
　　那晚在医院，看着母亲再也不能醒来，站在她身边泪流满面。女儿忽然来电话，问我在哪。当我告诉她，疼爱她的姥姥已离开了这个世界，她哭道：“我回北京时姥姥不是快好了吗？怎么会这样？“后来她告诉我，那天与朋友走在长安街上，突然觉得一阵心痛。莫名其妙地问身边的人，人死后会去哪里？她愿意相信有天堂，愿意姥姥是去了天堂，会从天堂笑望她的成长。她在空间里写到，小时候暑假在姥姥家，跟弟弟一起看电视，姥姥做在沙发上给他们扇扇子，看见她跟弟弟吵闹说笑的样子，姥姥时不时就笑了，而今，她再也不能向姥姥展示她已长大，再也看不到姥姥了！
　　今年的元宵夜，花灯最好看，烟花也最灿烂。
　　那些烟火一次次在天空升腾，绽放绚丽，又一次次归于沉寂。它们也有生命吗？被点燃，在空中粉身碎骨，呈现出美丽的图案，是如何的痛并快乐！人生里的许多渴望，不也像空中的烟花，在想象的天空绽放绚丽，最终在现实的无奈里沉寂成一地碎片吗？就是为了这瞬间的绚丽，要承受那么多的艰辛！
　　我的母亲，承受了生活的艰辛磨砺，看着儿女一个个长大成人，自己渐渐苍老。老去的她，只是希望岁月静好，子孙平安。答应做检查，是希望身体无碍，可以早点回家，做一桌丰盛的菜肴，一家人团聚。可是，这样的愿望，她再也没能实现。熬过了最艰苦的岁月，却不能在夕阳的余晖里尽享晚年的天伦之乐，可见生命之脆薄和莫测无奈。
　　晚上搀扶着视力极差的父亲散步，将那些彩灯指给他看。父亲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天气暖和了啊！“父亲的声音带着颤栗，几乎是哭声了。是啊，天气暖和了，可以晚饭后与母亲一起散步，可是，母亲已不在了！父亲坐在广场的椅子上，茫然看着远处。看着他呆呆失神的样子，那么孤单无助，想着父亲如若有母亲伴着，相互搀扶，边走边说，欣赏这美丽的夜景，那该有多好！我的泪水夺眶而出，只能转过身擦去泪水，然后回转来，强颜欢笑着指给他看那些在广场活动的人们。
　　是啊，春天来了！倘若母亲还在，可以与父亲一起出出进进，或者跟她的朋友一起出来走走，看看青了的草，看看绿了的柳，赏赏开了的花，或者，站在门口，望着远处，看她的儿女、孙子外甥有没有回来。温柔的风吹着她花白的发，脸上绽开如菊的笑容，这曾经是多么平常的情景。而今，却再也不能重现了！
　　这个元宵节，悬挂于道路两旁的红灯笼和小星灯，以及空中升腾绚烂的烟火啊，皆是让我心痛的风景。春节已过，春天到来。母亲啊，既然熬过了严寒的冬天，怎么会在春暖花开的春天离开？
　　风一阵阵吹来，如温柔的手，为我擦干泪水。抬头看去，阳光在云层深处，如深邃的目光凝视着我。
　　春暖花开。春暖花开。春暖，花开，都是大地绽放心中澎湃的爱。母亲啊，你的爱在哪里？穿过阴霾而来的阳光，大片的芳草地，如雪纷飞的梨花、灼灼盛开的桃花里，都是你的爱吗？你是要我去这生机勃发的春天，去寻你的身影吗？ 　　母亲啊，仰望云端，我忽然懂得，你的爱，就在这春暖花开里！ 　　母亲，让我搀扶着父亲，走过阴霾，在春暖花开里感受你的爱，深深地怀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