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尿泡
2022-01-06抒情散文大漠鹰歌
斯琴
进入隆冬的河套平原农牧民格外忙碌,那里,一年有两次收获,秋天收获农作物,冬季畜牧业,过了小雪家家户户开始准备宰猪卧羊,磨刀、修整挂肉梯子、盘灶台,准备煺猪、煺牛羊下水等。
隆冬的塞北一切都是硬邦邦的,稀疏的村庄,零散的院落里轮番升腾一……
进入隆冬的河套平原农牧民格外忙碌,那里,一年有两次收获,秋天收获农作物,冬季畜牧业,过了小雪家家户户开始准备宰猪卧羊,磨刀、修整挂肉梯子、盘灶台,准备煺猪、煺牛羊下水等。
隆冬的塞北一切都是硬邦邦的,稀疏的村庄,零散的院落里轮番升腾一……
斯琴
进入隆冬的河套平原农牧民格外忙碌,那里,一年有两次收获,秋天收获农作物,冬季畜牧业,过了小雪家家户户开始准备宰猪卧羊,磨刀、修整挂肉梯子、盘灶台,准备煺猪、煺牛羊下水等。
隆冬的塞北一切都是硬邦邦的,稀疏的村庄,零散的院落里轮番升腾一团热浪,调皮热浪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一飘出锅边就直闯强冷空气的怀抱,期待已久的强冷空气,便迅速将它融化,裹挟着家乡的味道奔向远方,召唤漂泊在外的河套人回家。在外打拼的巴盟人呼吸一口夹杂家乡味道的冷空气格外思念家乡,思念物产丰富自给自足的河套平原,思念淳朴善良勤劳耿直的亲人,思念村邻之间诚挚和谐团结友善,思念朝头肉烩酸菜。
我孤身在外多年,始终没有忘记家乡的味道,并随着年龄增长,味道越来越浓。流年的岁月也没有冲淡儿时的趣味,杀猪那天的期盼、忙碌、喜悦还记忆犹新。
记得小时候的冬天比现在冷,那时候没有手套,小孩子的手脚都长冻疮,并伴随溃疡,又疼又痒。大人就用羊皮缝个桶子,出门时双手捅在里边。大一点的孩子能戴得住,小孩子爱蹦跳,戴着玩起来不方便,顺手就扔了。
大人们盼天冷,冷了可以杀猪。小孩子也盼天冷,杀猪可以玩猪水泡。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猪水泡是孩子们唯一的玩具,远比现在的手机、平板电脑金贵。
煺猪的灶台是提前几天盘的,从盘灶台那天我们姐弟几个就开始兴奋,期盼的猪水泡马上到手。我们跟着父亲转,轮流地问:大(爸爸),多会儿杀猪呀?
父亲说:明天,或者说后天。
其实,我们那会还分不清明天和后天,记忆也不好,一会就忘了。所以隔几分钟问一次。
父亲不耐烦了,吵我们:聋了?说的明天明天没听见?尽管召问(一遍一遍问)。
我和姐姐不敢再问。大弟还穿着开裆裤,说话口齿不清,他撅着屁股跟用手挖着泥巴,学着我们问:大,细(是)不细杀猪呀?
父亲笑了,吻吻弟弟的脸学着弟弟说:细(是),杀猪给娃娃吃肉肉。
我们三个一看父亲高兴了,赶紧争着说:大,我要猪水泡(猪尿泡),我也要一个猪水泡。
父亲说:一个猪就一个猪水泡,你们伙伙玩。
父亲招呼姐姐把弟抱家回家。
那时候,我很纳闷,猪长四个蹄子,两只耳朵,怎么就长一个猪水泡呢?
杀猪那天。父亲天不亮就起床,准备杀猪的刀刮子,支好煺猪的案板,然后抱柴挑水。吃过早饭,父亲点着火,架上干树枝,树枝在炉膛里噼里啪啦的响,一股气浪升腾,锅淹没在白色浓雾里。左邻右舍的男人们先来,打开猪圈,把猪赶到院里,猪一声嘶嚎,被七手八脚抬上案板。浇水的浇水,刮毛的刮毛,不一会,又被七手八脚挂在梯子上。左邻右舍的女人带着孩子也来了,孩子们先跑进院。围在梯子跟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大人手里的刮子,刮子在男人手里翻转,把猪皮刮得蹭蹭响,孩子们期待着大人赶紧放下刮子,提刀开肚膛。
我们村人少,一共五六户人家,他们家里都是男孩大女孩小,唯独我们家是女孩大,男孩小。所以,他们家的猪水泡都给男孩玩,男孩能抢到手,女孩弱抢不过,大人就说:猪水泡是男孩玩的,女孩不能玩。
那时候的玩具实在少,每年杀猪,邻居之间的孩子们因抢得吹猪水泡就要打几次架,双方撕打在一起,一使劲,挣破手上的冻疮,血淋淋的手再一抓扯,衣服头脸便挂了彩,就那也不肯罢休。直到大人出面劝架,有好斗的挨了大人巴掌才肯住手。
我们是女孩,自然不去抢别人家的猪水泡,能保住自己的就不错了。因此,我们站在梯子跟前,父亲连喊几遍:离远点,看,血水淋你头上了。
我退后,邻居的孩子就往前冲,邻居又喊:躲开,再往跟前扑,就不开了,没眼色。
我们都退后,父亲拿起刀一开膛,我的心砰砰跳,生怕别人伸手抓走。
其实猪水泡长在猪的哪个位置,有什么功能,我们根本不知道。父亲挖出五脏六腑放在簸萁里,邻居叔叔提着肠子肚子往院子院子外边走。父亲说:先割尿泡,让娃娃们耍。
叔叔割下猪水泡,挤里边的水,我的手已伸过去抓住猪水泡。叔叔说:等等,用热水冲一下。
邻居男孩子也伸出手,我抓过尿泡就往家跑,跑回去上了炕。上炕是最保险的,他们不敢进家抢。他们在外边踮起脚趴在窗台上,敲着玻璃,哄着让我们出去玩,教我们这样那样吹。
我和姐姐早准备好吹的工具,把高粱杆截成二寸长的小段,把瓤子掏空,插猪水泡里吹……
吹猪水泡是力气活,要把肉的组织撑得像纸一样薄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我们也找技巧,先灌水,灌进去扎紧口子使劲揉,揉的猪水泡松软,倒出水,吹进一点气捏住口子,再在墙上揉,把气漏完,再灌水,再揉……反反复复折腾一两天才能吹大。
竞争无时不有,无处不在,大人们比猪杀得肉多。孩子们比猪水泡吹得大,都想吹得大大的,系个线绳拿在手中,猪水泡像气球似得飘在半空中,感觉十分很荣耀。
每年,我们的猪水泡吹得最小,拿出去总被人嘲笑。因为我们不如男孩力气大。
上了小学一年级,班主任老师是天津知青。到这个季节,同学们带着猪水泡到学校显摆。男孩子爱招猫逗狗,下课就抢别人的吹猪水泡,吹大的,很快就干了,不能再吹,用线绳扎住口,上课放在脚下或夹在两腿之间,下课当球玩,在这个头上打一下,那个身上抽一下,同学们攒成堆,唧唧呱呱你打我一下,我抓你一把,教室里的欢笑不断。
那时候的人穷,一年就两套衣服,男孩理两次发,没有推子,都是大人用剪刀剪,刚剪完的头像花狸猫似得,深一道浅一道。夏天剪一次,过年剪一次。我的同桌叫石墩子,他黄毛头发锈成毛毡片,手脸垢得漆黑,像刚从煤窑里钻出来似得。他每天都是这样,就没见过他的本色。他的模样刻着我的记忆中。
那时候,冬天,人们就穿一件棉衣,里边没有衬衣,外边没有外罩。出门的话,棉袄上再加一件皮袄,条件好的人家给皮袄挂个布面,显得富裕时尚,条件不好的就是白茬皮袄,经济适用。
石墩子穿一件陈旧的黑山羊皮皮袄,满身都是撕扯烂的口子,羊毛从口子边翻出来,像花似的,一朵一朵有大有小,他还戴一顶破皮帽子,进教室就摘下来塞卓兜里,鼻孔常流两股“粉带”,“粉带”随呼吸上去下来,快过“河”的时候,他用手背一抹。一半抹在脸蛋上,一半抹手背上,时间久了,垢痂厚得一活动自己就往下掉。每天上学放学都要在凛冽的寒风里蹦跳一两个小时。因此,他的脸蛋手脚除了冻疮还有带血的口子。
他说他家没杀猪,他没有猪水泡就抢别人的。平均一天打两次架,黑羊毛扯的满教室飞。村里人少,学校的学生也少,班里只有11个学生,我俩坐在倒数第一排,其实是正数第二排。我的猪水泡小,能放进桌兜里。上课,老师让手背后,看黑板,读拼音。石墩子悄悄把我的猪水泡拿出来,头低到桌子下吹,老师喊他看黑板,他抬起头看看,又低下,腮帮子鼓得比猪水泡还大,正卯足了劲。老师过来,提起他,通通打了两拳,大声吵:你能把人恶心死,那是装猪屎猪尿的,你看那口子黑的,那是猪屎。
石墩子木讷地看看老师,老师一把把他摔到后面。他手里还紧紧地攥着我的猪猪水泡。老师走向讲台给我们讲猪水泡在猪身上的作用,我才知道猪水泡是装猪尿的,我们叫水泡是因为吹的时候往里灌水。我们还把尿泡当成宝贝,为它倾尽全力。听老师讲完,我有些恶心,再不想用手碰它。
石墩子悄悄把猪水泡还给我,我倒希望他别还了。
过了年,知青返城,老师回了天津。猪水泡不知道啥时候淡出孩子们玩耍圈子。
那年,我在呼和浩特上学,寒假回家,下了火车倒汽车,上了汽车,从过道找座位,一位军人往里挪了一下,笑笑说:坐这吧。
我当时提着个大包,瞟了军人一眼,方面大耳,浓眉大眼,青春四溢,再加上那身整洁得体的军装。我的心咯噔一下,妈呀!好标致啊!因陌生,所以没敢坐他旁边,坐他斜对面靠后一排。一路上,他始终微笑,时不时扭头看看我。我奇怪:这人是咋了?你那么帅了,还老盯着我,我有啥好看的?
快到镇上,他问我:你在哪上学了?
呼市。
你不认识我了?
我疑惑,心想:你认识我?
他笑笑:我和你同桌,你忘了?
你是?
石墩子,我现在改名了,叫石玉山。
啊?石墩子?我惊得捂住嘴。他怎么没有原来的一点影子。
到站,他帮我提包。下了车,一个老汉一手臂弯夹着马鞭,一手牵着马僵,马车上放着毡子和被子。老汉牵马往车跟前走,石墩子喊:大,紧走几步。
老汉放开马僵伸手接包,石墩子回头问我:有人接你没?
我说没有。
那就坐我们车走吧。老汉看看他,看看我。他把包放车上跟他大说:她是蒙五队的,并说了我父亲的名字。
老汉奥了一声让我上车,盖上被子。我心想:跟一个小伙子捂在一条被子里像啥啊?我推诿着不坐车厢。石墩子看出我的心思,他个子高,一欠屁股坐车梆上,背对车厢说:你坐里边吧。我们经常在雪地里训练,不怕冷。
老汉把车厢里放的皮袄递给石墩子,让他穿上。石墩子披在身上。老汉身子缩在皮袄里,头脸裹在皮帽里,嗷嗷地吆喝着马车刚上路,就说起我父亲。老汉说:你大可是个好人。墩子小时候得了肺炎,要不是你大,早没命了……
那件事我也听母亲说过,不知道是石墩子。 那年冬天流行感冒,八个月大的我,感冒引起肺炎住院。石墩子比我大两岁,他也得了肺炎。医生治好了我,父亲赶着村里的马车去接我出院。石墩子还很严重,他父亲因交不去住院费,被迫出院,要搭我们的马车回家。父亲看他喘得厉害,就跟他大说:你要回家,这娃娃就保不住了,你还是想想办法吧!
他父亲说:实在没办法啊!说完眼泪奔流,鼻涕过了河。
她母亲嚎啕恸哭。母亲把浑身的衣兜摸遍,摸出五块二毛钱,父亲摸出八毛钱,都给了石墩子他大,他大转身去找医生。
那时候,父亲是大队书记,去找医院院长,父亲说:石墩子家是困难户,药费由大队支付,恳求医生先给石墩子用药,大队马上筹钱。
父亲把他们的铺盖卷搬回病房,他去弄钱。那时候人穷,医院也有停车场,当然品牌与现在不一样,有驴车、马车、牛车、架子车、自行车。父亲把马车栓在医院停车场,让母亲等等,他去乡政府给石墩子借了十块钱。冬寒日短,为这十块钱父亲在乡政府整整蹲了一天。母亲说:那会儿姐姐刚两岁,父亲走的时候,本以为接上我和母亲就回,所以没把姐姐托付给邻居,姐姐在家饿了一天。我们回去,炉子灭了,姐姐也睡着了,泪水鼻涕浸湿她的头发、衣襟、枕头,幸好炕是热的。
马车走到岔路口,我要下车,石墩子他大说:把你送家。
送家,他们还得多走一半路,我不好意思让他送,喊马停,马不听我的口令。他大嗷嗷一吆喝,马拐下岔道。
到了我家,父亲迎他们进门。他大指着石墩子说:这就是我那个小子,那会要不是你,这会儿哪有他呢!
哦,长这么高!好小子么!
父亲把炉盖扒开,插上铁签子,从炕边摸出纸筒和安乃近递给他大。
他大从炉子里抽出铁签,在炉肚子上擦擦,烫在安乃近上,蓝烟缭绕,他大抿住纸筒呲呲吸进肚子里,咳嗽几声说:就生过那一次病,差点要了命,后来我给起了个硬名,叫石墩子,当兵时,嫌不好听,又改成石玉山。到现在再没生病,就是捣蛋,小时候成天打架。那会穷的连个猪还喂不住……
石墩子嘿嘿一笑说:那会因吹猪水泡打的架最多。
他还记得,我也忘不了。如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家乡再也看不到吹大的猪尿泡,吹猪尿泡长大我们都上了年纪,回想过去,肯定少不了回味吹猪尿泡的乐趣,那时候的我们很穷,但很幸福。
作者梁丽萍(斯琴) 网名 大漠鹰歌 ,内蒙古巴彦淖人,现居陕西咸阳市中铁二十局咸阳基地,爱好文学。
作品见于《中国铁道建筑报》、《开路先锋报》、《大路报》、《敕勒川报》,《陕西工人日报》、《每日周刊》、《黄河晚报》、《当代文学精选》、《西部作家》、《燕赵文学》、《蒲风辽苑》、《星光文学》、《企业家风采》等报刊杂志上。其中《老姜和他的罐车》《铁路爸爸》获得陕西省新闻工作者协会企业报征文大赛散文类一等奖和优秀奖,《吉祥雪》获巴彦淖尔乌拉特中旗信合杯征文优秀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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