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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乡村左岸时光

2020-09-24叙事散文澧水寒儒
远去的乡村左岸时光曾经的乡村,现在往往被人诟病,以为物质匮乏的年代,精神也是空白的,是空洞无物的、是行尸走肉式地突围和绝望。其实并非如此。那时的乡村就像随遇而安的草籽,发芽和绽放是安贫乐道的表现形式。站在行进的旅途中,蓦然回首,乡村曾有的左
远去的乡村左岸时光

曾经的乡村,现在往往被人诟病,以为物质匮乏的年代,精神也是空白的,是空洞无物的、是行尸走肉式地突围和绝望。其实并非如此。那时的乡村就像随遇而安的草籽,发芽和绽放是安贫乐道的表现形式。站在行进的旅途中,蓦然回首,乡村曾有的左岸时光,仍然尘香满怀。

戏曲,亲切的影子

1987年,我十岁。那时,爹的作业就是土里刨食。日子紧巴巴的,他把那三亩薄田侍弄的像大爷似的,但那稻子就是不按天道酬勤的法则给爹奖励。好在那时候,我们还小,饭量不大,爹不大担心,吃饭的事可以保证。

爹胸无大志。平日里,随他劳作,行走在山岗上,沐浴阳光,看云卷云舒,爹就会即兴哼几句,什么《锁五龙》里单雄信的唱词:号令一声绑帐外,不由得豪杰笑开怀!单某人独一骑我把唐营踹,只杀得儿郎叫苦悲哀。遍野荒郊血成海,尸骨堆山无处葬埋。慷慨激昂,满怀悲愤。我怀疑爹是狼嚎。爹笑笑,傻小子,你懂个屁。

我以为爹附庸风雅,是一个人的嗜好,与其他人无关。后来才发现是一个错误的认识。那年头,时不时就有异地的戏班子到乡里演戏。他们一行十几个人,男女老少皆有,挑着三四个方形的木箱子,像是迁徙的队伍,一来就是半个月,驻扎在村部。班主通常是德高望重的长者。每到一地,村里的人们兴奋不已,奔走相告,唱戏的来了,唱戏的来了。特别是那些老人,枯骨似的身体浑身焕发着一股劲儿,深凹的眼里绽放着异样的光芒。村里也会出钱,提供食宿,让他们大展身手,让村民接受传统文化的熏陶。

露天的场上,人山人海。人们中规中矩,静候演员出场。梆子、锣、钵、二胡、大胡、京胡,声响齐备。梆子一声,全场肃穆。昏黄的灯光下,那身着雉鸡翎的将军,手拿兵器,疾步而行,从幕后在台上转一圈,或打拱,或自报家门。那大腹便便的宰相,头戴方形乌纱帽,腰胯腰带,款款而来,脚一蹬,口中呔得一声,便稳坐太师椅,一副威严和权利的象征。那清脆激越或浑厚扭转的声音便在乡村的天空里弥散,人们忍不住拍手呐喊喝彩:好好好。场下人们情绪高涨,台上的演员激情万丈。

坐在爹的肩膀上,我先是觉得满是稀奇。那武生的对打,或刀枪对峙,或鞭锤交缠,我是喜欢的,总幻想能有此功力该多好。将军那漂亮的花翎和背在背上的五颜六色的小旗,动感十足,颇具威风。人们沉入地紧,看得如迷,为古人担忧,仿佛穿越了时空来到了远古,爹也一样。我无法感染和坚持,一出戏还没有看完,两眼就迷迷瞪瞪,眼睛皮子打架,手开始还抓住爹的衣领,后来就不知道了,结果从爹的肩上栽下来,倒在别人身上,把别人吓了一跳,幸好无恙,不久,爹又入戏了。

《辕门斩子》、《穆桂英大破天门阵》、《霸王别姬》、《秦香莲》等曲目,人们乐此不疲。常常在夜半时分,打着火把,探着羊肠小道往回走,还不时地津津乐道,交流着人物的性格特点,谁的表演最出众,谁是忠臣,谁是奸臣,往往各为其主,据理力争,绝不服输。

爹和娘就为秦香莲的事闹过纠结过------那负心汉陈世美该不该斩;那包拯的胆子也忒大了,连皇帝的人也敢动。在穷困的日子里,古人的事也同样让他们闹心。

乡里除了上演京剧之外,本地的大庸阳戏、皮影戏也颇为盛行。同样,人们也如痴如醉,咀嚼着古人的侠肝义胆,吮吸着远古的精神养分,令贫瘠的乡村散发着春阳般的温暖。

那时候不兴打牌,海吹神聊就是人们的业余功课。戏曲就像一剂补药,温养着日子,使人们阳光的生活着。现在看来,那时的人们做得也不是无用功,谈论戏剧丰富了生活,慰藉了心灵,匡正了他们的意识形态。

花灯,经年的温情

湘西的正月,花灯是一场重头戏。过了正月初三,通常就有好事者送花灯上门。

花灯,不知何时传入此地,尚无凿凿考证,但人们就是喜欢。清道光三年(公元1823年)《永定县志》载:“元宵前数日,有龙灯、狮子灯等戏,鼓乐齐喧,自十三日放灯,十五日罢灯。”其中还是未提到花灯。而清同治九年(公元1870年)《续修永定县志》载:“岁时初三日后,城乡盛鼓吹,扮鱼龙、狮子、花灯诸戏,而初九曰上九,十三曰上元,十五元宵尤盛。”花灯以“二小”(小丑小旦)歌舞为主。由于许多花灯词涉及风流韵事,旧时小旦由男孩担任。建国后,小旦方由女孩担任,小丑画三花脸。表演形式是“二小”登台,载歌载舞,五至七名玩灯者帮腔。

正月正闹花灯。乡民不管官样文章,讲究的就是个热闹。正月里,孩子们一面拆解着放鞭子,一面打听着哪儿又来了唱花灯的了。

村民一般都是极为热忱的,但也有个别吝啬的,不太欢迎。于是就有一名叫“打店”的人,事先跑到东家问讯一声,如果不喜欢,就算了。打店的通常手中拿一根带有绒毛的鞭子,仿佛苏武的使节一样,在一声拜年拜年的恭维话之后就直奔主题。真正拒绝的也是少数,当然贸然行进抵达主家也是绝对不行的。

一家唱起了花灯,孩子们、邻居,都是要赶来凑热闹的,那满脸绯红俏丽的女旦,手挽兰花指诀,右手拿着绿色或者粉红的扇子,旋转地舞动着腰肢;那画三花脸 小丑,憨态可掬,白鼻短髭,头抹丝帕,身穿对胸马褂,腰抹手巾,肚前或右腿边垂巾带,根据表演内容,或手执油纸扇,或拿马鞭、笛子、烟杆等。乡人的脸上洋溢着忘我的喜悦。那与爱情、祈福、劝戒有关的戏文,在二小清脆圆润的喉咙里散发出来,人们感受到的是视听盛宴,心灵是纯净的,绝无阴鸷的想法,乡里人喝彩叫嚷:再来再来。锣鼓家业响起来,二小腰肢舞动,再次旋转了起来,衣袂飘飘。

表演终了,热情的东家必然慷慨解囊,主宾欢愉。末了,东家还会放一挂鞭子送行。

爹热衷此道,经常在没事的时候哼唱。他有一套戏服,是绿色的,在我12岁的时候,被我当了抹布,结果被爹一顿暴打。小子,你敢毁坏我的演戏的物证。娘的劝说也无用,怪我咎由自取。

娘说在我四五岁时,腊月爹就组织人操练花灯,一到正月初三,就和伙计们出门送花灯去了,爹小时候拌演的是小丑角色。青年时,他就是帮衬者,打的是弓锣。

1989年正月,爹和他的一伙人翻山越岭,连串几个村,花灯唱了五六天,跟伙计们信誓旦旦地说到我家吃晚饭。娘不拂爹的面子,饭是吃了,伙计们一走,娘就教训起爹来:你真是穷快活,忙了五六天,分得了几个钱啊。爹涎着脸,摆摆手,此中有乐趣,不谈钱不谈钱。

就是爹这样的热心过度的人,点缀了乡村的风景,使乡村流动着快活的空气。正月间,行进在乡野里,耳膜里充斥的是花灯里最流行的断断续续的《小妹开店》的曲调。

“小妹子开呀店哪,坐在大路边哪,一卖烧酒二呀卖面,哪一个来吃酒啊,谁个来吃面哪,小小的生意儿要啊现钱哪。(相思儿妹呀得儿蹦啊得儿松啊呀呀得儿喂得儿喂),小小的生意要啊现钱。那厢来了一位大相公,上穿绫罗下呀穿绸,谁家的大相公啊,哪家的二少爷大相公啊,青春年少脸呀带红呀。(相思儿妹呀得儿蹦啊得儿松啊呀呀得儿喂得儿喂),青春年少脸哪带红。”......

一个正月,就在这样地表演和喜气的传递中倏然过去了,年迈的老人、温情的少女、学龄的儿童都间接地得到了精神的濡养。我也会不时地哼唱几句,或者故作姿态地跳动着,惹得大人们好笑。花灯,就像经年里的温情,已成为生命里的细节,曾经的物证。


电影,声光的舞蹈


上世纪80年代末期,电影是乡村的传媒工具,也是慰藉精神的一项重要内容。

记忆里,广播总在每晚六点响起,广播里播音员浑厚的磁性声音传递着精粹的语言:好消息,好消息,今晚在乡镇府礼堂播放最新影片某某某,敬请乡亲们光临。

那时候看一场电影,收费要一两块钱,小孩子是不要钱的,但需要大人带。吃罢晚饭,大人们早早洗嗽,就往乡政府礼堂赶。

那时乡里放电影的姓杨,身材高大,人称杨电影。老婆矮小泼辣,专门守在礼堂门口一个个地收钱。夜幕降临,男女老少,稀稀落落地到来,收费的杨电影老婆眉开眼笑。老人们辛苦一世,在走向坟墓之前,感受一下电影,理由也极为充分;新鲜事的涌现,青壮年素来就是体验者和接受者,他们从中获得了间接经验,丰富了自身的人生体验;女孩子们也是喜欢的,电影院是一块良性的土壤,在情愫萌动的阶段里,发生爱情和体验爱情不是一场预谋,而是一种常态,看电影就是一次美其名曰的私会。小孩子喜欢热闹,只要是热闹的地儿,总喜欢凑,像嘤嘤嗡嗡的蜜蜂,总围绕着鲜花吮咂。

村里的一群小孩子,早早就结伴而来,候在门外,等有熟人带我们进去。我们总痛恨杨电影的老婆残忍缺少仁慈。我们总喜欢趁着人多的时候挤,从她的胯下、腋下钻进去。孩子们机灵地像只猴,她充满了怨恨,怎奈一心无法二用,一面要关注收钱,一面要制约钻营的我们,两害相权取其轻,在一段时间里她放弃了制约我们,那个法子我们屡试不爽。后来,为了加强控制,她把杨电影也拉来收钱,我们只好透过门缝窗户破洞来看。

杨电影总喜欢以精到简洁的语言概括主要内容,用毛笔书写大大的海报,粘贴在村口、小卖部的墙头,吸引着人们的眼球。乡里人实在,总为耳濡目染一睹为快忙碌着,然而,在观看后有大呼上当的,也有为接受了新电影而欣喜的,还有为开始学会精明做了启蒙而高兴的,不一而足。

《少林寺》是一部极具吸引力的电影。杨电影连续放了三天,白天放,晚上放,连手头拮据挚爱戏剧的爹也放下锄头,破天荒名正言顺地带我看了一次。那阵子搞得我天天拿根杉树棒,早晚傻傻地在院子里乱舞。

青年们言必谈电影人物,谁是正面人物,谁是可怜虫,谁是英雄;谁彪悍,谁丑陋,谁美貌,甚至上升为偶像崇拜,成为心中未来的他(她)的导向,为追求幸福树立了样板。孩子们也有自己的价值判断,很简单的,一律以好人和坏蛋划分简单明了,不惜浪费口水争论不休,有时见解不一,甚至大打出手。想来,善恶的种植,不仅源于课本,电影也是一位良师,循循善诱。

乡里人爱看电影,不仅在乡政府礼堂看,而且也喜欢在东家娶媳妇、建新居、祝寿斟酒时看免费电影。斟酒接电影,酬谢前来祝贺的嘉宾,似乎是不成文的规定。一般情况下,只要人家斟酒,晚上必定要放电影。电影通常在空地上放,白色的幕布悬挂了起来,气氛就活跃了起来。乡民们会在第一时间,携带好板凳,唯恐错过了好的位置,老早地赶到主东家,静候电影开演。一般都会演两场,内容完全是放电影的安排的。那时放电影的都是香饽饽,乡里就杨电影和覃电影俩人,老婆都是美人坯子,惹人羡慕。请他们放电影有时候还要预约,不然就没人放,导致大煞风景。

二十三年前,爹欠了一屁股债咬牙修了三间瓦房,高兴,禁不住掺和,就迎合民俗,接了两场电影。那天,杨电影早被人请走了,爹跑了两里地请来了覃电影,那晚来得人很多,满满的一天塔。覃电影技艺不如杨电影,那晚他那个黑色的厢式喇叭不时嗞嗞地或嘎嘎地作响,但仍然不影响人们热衷的心情,在漫长地等待之后,《午夜两点》和《同在蓝天下》两部电影依然在大伙的眼前播放了。此事至今犹如画卷,历历在目,仿佛与时空无关。

电影,声与光的完美结合,于乡民的眼眸深处舞蹈,故事、经验、历史等内容,将村民人生理想重组和构建,矫正了品行,丰富了思想和体验,厚实了谈资,醇化了乡村的旧时光。
......

戏曲、花灯、电影已渐行渐远,精神之花也不再于乡间的沃土上葳蕤。乡村的左岸时光就像一件沉入时光之海的旧物,弥漫着古味,品评,回味,摩挲,就像触摸历史的体温。我想,在互联网时代,剔除浅薄的怀旧的命意,以一种史书的态度记叙、记载、存档曾经的乡村坦然和笑对人生的过往,清除空中楼阁的遐想,看清来路,回望进化的路线,才是启示和收获,也才是展望。不然,你我就作为一个病毒,永久地被乡村隔离和删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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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澧水寒儒 于 2013-5-14 15:4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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