缸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5:43 编辑 <br /><br /> 缸
我试图用一口缸的身份来说话。当然，我也这样做了。
某个夜里，我写下一些字。然后起身到卫生间去，站在一口缸前，看着缸，缸里的水以及水里的倒影。想起月初的时候，我把这口缸从厨房的一角挪动到卫生间的水龙头下面。之前的那个焊接精艺的铁盆被请到阳台上去了。因为，我实在不愿意看着铁盆日渐生锈，伴着水也渐渐浑浊。母亲节的前夕，我在接水，不知为什么看着水哗哗地流，就有些发呆。儿子悄然地进来，站在身边，暗淡的光线里，母子俩一起看着水花飞溅在缸里。儿子忽然说：我记得姥姥家也有一口缸，比这个大比这个高，现在还在吗？
当然在。我不加思索地回答，好像昨天还见过那口缸的样子。其实，我也有几年不曾见过它了。如果不是孩子提及，也许那些缸会永远的尘封在记忆深处，慢慢地被忘记了。
姥姥家的那口缸，应该比我的年纪还要大吧。我记得它一直在卫生间的角落里，总是装着满满的快要溢出来的水。
是啊，它的年纪一定比你大。只是我也不记得它是什么出现的，是小时候住在商业局大院里就有的，还是搬楼房的时候添置的，真的不知道了。似乎它一直就在，就像一开始就生长在那里的样子。
那天，我们没有说别的，只是看着水灌满，一起走出了卫生间。我知道孩子一定还记得奶奶家的一口缸，比姥姥家的更大更高。他小的时候总是踮着脚尖，小手攀着缸沿，极力的去接近来自水龙头的水。那时，他对一切水都充满了热爱。水渠里的水，路边草丛的水，雨水，雪水，甚至污浊的水。他用小手去撩拨，用脚去拍击，用身体去迎接。在飞溅的水花里，眼眸里闪着光亮，笑的忘我，奔跑的惊心动魄。而大人们总在追逐那个企图跑的更远的孩子。
那是一个春天刚刚苏醒的日子，奶奶在翻动院子里的花地，准备把一些讨要来的羊粪埋到土里去。退休的爷爷把用了一冬的缸挪动到院子里，仔细地刷洗干净，转身的功夫，三岁的他就怀抱着大块的羊粪使劲地丢进了缸里，然后很快地把旁边桶里的清水一勺勺地倒进了缸里。接着搬着小凳子，攀到了缸沿上。
那天，兴奋的他遭遇了爷爷拿着树枝的教训，结果却是，爷爷把他从缸沿上提溜下来，一树枝抽过来，还没来及抽第二下，他却因为愤怒而气急，跌倒地上抽搐起来，惊的爷爷再也不敢吓唬他了。
那口他投掷过羊粪的缸，在后来的日子里，也因为搬家到了楼上。只是再也不用来盛水了。我能回忆的最后，也只是很多年前，用筷子在那口缸里，捞一些浸泡好的酸菜。那些白菜，豇豆，红萝卜，被压在几块石头下面，透着水灵的色泽，浮着辣椒面花椒的颗粒，泛着悠悠地酸味。那些味道随着时间的流逝也慢慢地飘远了，我与那口缸也再无遇见的缘分了。
想起这些的时候，那个夜里写下的字已经与我失散了。只是鼠标滑过，一个漫不经心地点击，点击，再次点击，然后等待里，再度打开。空白，可怕的空白！我与我的字彻底失散了！不仅仅是关于缸和水，还有其他。两年间所有的字，碎片式的记录，一些欢欣一些伤痛，回首里更多的感怀还有未来的希望。
失散就这样简单。如同我永远不能预见的离别。就像缸和水。我的孩子也许不记得更小的一口缸，因为我也几乎要忘记它了。确切地说，它还不能称之为缸，只能是一个坛子吧。
有一年，一个常年在街头卖石头镜的人看着我手腕处的镯子，告诉我那是一块极好的鸡血石。因为我没有更好的滋养它，本来很正的水红色已经淡化到有些晦暗的咖色了。然后他告诉我，好的石头镜和好的玉石都是需要滋养的。比如放在深井里，比如有人类气息的棺木中。而我应该在每年秋季过后，把褪下来的镯子放进井水里存放，这样经过一冬之后，重新拿出来的镯子一定会更加的色正圆润。
可我找不到井水。一个在蔬菜公司工作的朋友说：那就用坛子吧。反正咱们的水都是来自雪山的雪水，是水就会滋养万物。改天，她通知我，已经物色了一个干净的泡菜坛子。坛子是细长形的，有一个小盆那么粗，到大腿处。我提着来自四川的泡菜坛子，从繁华的市场一路回到家。秋末，我把镯子从手腕处褪下来，小心地放到坛子底部。经过一个冬天，春天取出时，那些咖色已经恢复成了鸡血石最初如朱砂般的红润和明艳。只是，在陪伴我一个春夏之后，那些红总是会慢慢地变暗变淡。再经过一冬的浸泡，那些色彩又神奇的回来了。
之后的某个夏季，我和孩子们在床上嬉闹，不小心从床沿掉下去。手臂碰到了墙上，接着跌落到水泥地面上，手臂撞到地面的时候，镯子最先着地，应声而碎，短成三节。镯子再也没有回到坛子里，它被我小心地包起来，最终也消失了。
至于我亲手带回家的那个坛子，究竟流落到哪里去了，也是没有人告诉我的了。就像缸或者坛子从尘土中来，水从天际或是地下来。镯子原本是什么，怎样变化成了美丽的鸡血石，又怎样贴着我的脉搏相伴过我。而我的血肉之躯最初是不是也源于一粒尘土一滴水呢？我终于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是无法替一口缸代言的。
今天，我坐下来，重新开始写一些字出来，另一些东西意外地溜出来，我想也许那些空白会慢慢地填满吧。此刻，子夜的月亮游移过窗口，我想总有一抹光会洒出去，照进水缸里，我看见一些影子在水面轻轻地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