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有个女孩

隔壁有个女孩
梅林 　　隔壁有个女孩，年龄与我相仿。那时，我刚从师范学校毕业，还不到二十岁。离开最相知的一位女同学，我消沉到了极点，不愿去见任何熟人，就独自来到一所偏僻的山区学校。我失去了一个女孩，又与另一个女孩邂逅。
　　我搬来住的当天，隔壁的女孩就来看我。她是学校食堂的炊事员，比我要大方多了。她就靠在我的门边，我也不好意思喊她进来坐。当着她的面，我笨手笨脚地收拾房间。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就一张桌子一张床，连个椅子也没有。

　　我用废旧的报纸，一遍又一遍地擦着桌子，然后蹲下身子想吹去桌上剩下的灰尘，反倒弄得一脸都是。她递过手帕，我没有去接，撩起衣袖来擦。忙了一阵，已有微汗，这一擦，灰尘就与汗混到了一起。她看着我一张大花脸，那只递手帕的手就缩了回去，掩着嘴不住地笑着。手帕就在抖动，像风中的花枝。

　　她在这里看着，我本来就紧张，现在被她一笑，我更是慌乱。床板乱七八糟地放着，我这样拼来那样拼去，就是拼不齐。她不再笑了，过来帮我。她稍一摆弄，床板就对好了，又为我铺好被子。她就坐在床沿，看我理别的东西。

　　我把几本书摆在桌上，最后小心地拿出一尊维纳斯塑像。她可能还是平生第一回见到这样赤裸裸的人像，立刻就脸红了。她起身要走，我就后悔当着她的面把它拿出来，嘴里吱唔着：“这——”她说：“没什么。我要去做饭了。”走到门边，又回头说：“这房间太陈旧了，回头要找人粉刷一下。墙角的老鼠洞要补好，不然老鼠会出来捣乱的。”

　　果然，夜里有老鼠出现。木条做的天花板上，有许多老鼠在跑，发出咚咚的声音，还听见老鼠打架时吱吱的叫声。我拍拍床沿，老鼠的行动收敛了一点。可过了一会儿，它们又闹了起来。我怕惊动隔壁的女孩，不敢再拍床沿，就拉亮了电灯。看到的景象更是吓人，桌上有几只硕大的老鼠，就在维纳斯像的旁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与我对视着。

　　我一夜都没睡好，第二天就去找校长，要求学校派人维修房间。校长让我去找总务主任，总务主任又说要找校长去商量，让我等着。等了一天又一天，也不见有人来。就这样，我几乎每夜都在与老鼠的对峙中度过，人明显地消瘦了。

　　女孩再来看我时，手里拿了一块窗帘，黑底碎花的。她说：“你才来，这里不熟悉，我就找裁缝给你做了个窗帘。”我要给她钱，她说：“你都帮我择了好多回菜了，这就算作对你的回报吧。”她环视了一下房间，问我：“房间怎么还没维修呢？”我说：“跟学校讲过了。”她没有再问，就走了。走时，她对着维纳斯的塑像又瞄了一眼。

　　她走后的第二天，就有人找我，说校长让他来维修房间。我把床上的被子卷起来，桌上的书和塑像都塞进床单里。上完两节课回来，房间已经粉刷好，老鼠洞也都补好了。可是，打开床单一看，我傻眼了——维纳斯塑像成了碎片。不用说，是被维修房间的人踩碎的。那一刻，我的心也碎了。

　　维纳斯的塑像是与我相知的那位女同学送的。临别时，我们一起走出校园，去了以前常去的效外。正是黄昏时分，天下起了小雨，我们默默地走着，心里有太多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回校时，经过市区，她买了维纳斯的塑像，塞在我的怀里。她定定地看着我，说：“多保重！”还伸出手来，要与我握。我再也忍不住内心的伤感，抱着维纳斯像跑开了，一直跑到宿舍，眼泪终于哗哗地流了下来。

　　她走的时候还到寝室找过我，但是我躲了起来。她走时的脚步特别急促，每一脚好像都踩在我的心里。我恨自己太懦弱，不敢去表白自己真实的内心，更不敢去挽留一份美好的情感。我像做了贼一样，逃进了深山之中。那时，我想,以后的时光，能陪伴我的，只有她送的维纳斯塑像了。这塑像，成了她的化身。

　　可是，塑像已经碎了。我能怪维修房间的人吗？如果我想得周到些，把它放到一个稳妥的地方，那么——我不愿再往下想，就对着那堆碎片发呆。这时，隔壁的女孩走了进来。她说：“怎么啦？”但她马上看到了那堆碎片，就不再言语了。她帮我一片片地捡起，手被割了一个小口子。我觉得自己的罪过更大了，要找东西给她止血，她早到厨房抓了灶灰敷在上面。不知为什么，那时我觉得她特别亲切，把心里所有的话都对她说了。她掏出手帕，为我揩去眼泪。

　　进山里的时候，我以为自己从此进入了深渊，再也走不出来了。可是，从隔壁女孩的身上，我又看到了希望。维纳斯塑像碎了，可是一尊新的雕像，在我心中已经塑成。没有想到的是，我与女孩认识得快，分开得也快。有天早上，我去她的房间，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一幕，——我们的校长就睡在她的床上。我来不及掩上门，已与校长的眼光对上。

　　不久，校长就调走了，她也跟着走了，没有留下任何话。我想起先前维修房间，我找了学校无数次也没有结果，后来终于办成了，是她跟校长说了什么吗？我想一定是的。我痴痴地想着她，天很快就黑了。我拉上窗帘，那黑底碎花的窗帘。月色完全被挡在了窗外，屋内又没有拉灯，我被黑色重重地包围着。老鼠又出来活动了，跑动时发出咚咚地声音，打架时还吱吱地叫着，特别刺耳。


　　 [ 本帖最后由 geng167 于 2010-5-9 22:06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