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回乡偶书之——那棵歪脖子老樟树
2022-01-06叙事散文拈花微笑
回乡偶书之——那棵歪脖子老樟树在我很小的时候,家乡的那棵歪脖子樟树就十分的老了。我仿若记得祖父跟我说过这棵树有四、五百年的历史,但如果不走近细看的话,是很难发现它的苍老,因为它实在太绿了,尽管长得歪歪扭扭,却老远就看得到它的枝节根根粗壮,……
回乡偶书之——
那棵歪脖子老樟树
在我很小的时候,家乡的那棵歪脖子樟树就十分的老了。我仿若记得祖父跟我说过这棵树有四、五百年的历史,但如果不走近细看的话,是很难发现它的苍老,因为它实在太绿了,尽管长得歪歪扭扭,却老远就看得到它的枝节根根粗壮,而枝节上的叶子更是一年四季绿意盎然,如同撑开的巨大华盖,用铺天盖地来形容,真的恰如其分。 其实那时候,我并不晓得四、五百年到底有多长的时间,我太小了,我只知道祖父跟我说樟树有多老有多老时,声音是嗡嗡嗡的,花白的胡子也跟着一颤一颤,所以我总想,这树再老,大概也老不过祖父。 当然,我是没有胆量去靠近那棵樟树。我小时候极其折腾人,这大大有悖于我家传统的斯文,邻里或是亲戚谈起我的顽劣时,我父母总叹息着说我真不知道象谁,又时常开玩笑说我大概是那棵歪脖子樟树下捡来的。我自然听不出来这是笑话,心里却真的生了畏惧,而下次再淘气时,大人们就会恐吓我,说要把我送回到那棵樟树下去,我便胆怯了,也就规矩起来。 只有祖父不会这样恐吓我。有时候我看到祖父远远地牵牛走来,就扯着嗓子猛叫他的小名,祖父从来不生气,呵呵地笑,慢条斯理地把牛拴在樟树下,又掏出旱烟杆,慢悠慢悠地塞上烟丝,捻一根纸草芯点上火,就着樟树有滋有味地抽着。我等得不耐烦,将他的小名编成歌一阵瞎唱,听得路人哈哈大笑,祖父也就跟着哈哈大笑,笑得猛了,常常会被旱烟呛得直咳嗽,咳得脸通红,我一直没有勇气去樟树底下为祖父捶捶背——我太没有出息了,老是担心一靠近樟树,大人们所说的我的亲生父母便会从樟树最茂密的枝桠里跳出来,将我抱回去。 而每每,祖父咳嗽完后,不管有没有抽完那管烟,都会将纸捻子的火熄了,又将烟筒往樟树上敲几下,确认烟灰磕尽后,便将烟筒别在腰上,牵着我回家。 有时候我会问祖父,为什么樟树要长得歪歪扭扭。祖父说,樟树太老了,承受不住重量,只好歪着脖子,就像爷爷老了要弯下腰。我打量着祖父,他的背确实拱着一个弧形,这在我年幼的心中,滋生过许多失落、担心和恐惧,和一些无名的忧虑。我总想,樟树的哪个部分会长得像祖父的脸,满是沟壑,又有哪个部分会长得像祖父的手,粗粗糙糙。我经常做梦,梦见樟树一下子变成了祖父,眯着眼睛跟我招手。又或是祖父一下子又变成了樟树,我怎么也找不到他。铺天盖地的绿中,我惊惶失措。 我后来终于靠近过樟树,那是一九八九年的四月,祖父去世,临葬前,他的棺木放在樟树下。也是那年,我看清了那棵樟树,是真的很老很老了,它的枝桠极像祖父的手,却远比祖父的手要粗糙;它的树杆极像祖父的脸,只是沟壑更深更遂。 那个时候我没有顾得上担心谁会从樟树枝桠最茂密处跳出来把我抱走,我抬着头打量着密不见隙的树叶,宽厚的树叶覆盖着许多许多黄绿色的小花,黄绿色的小花又覆盖着新生的嫩叶,这让我想到祖父牵我回家时,他的大手也是这样覆盖着我的手,而我的手里,时常紧攥着些祖父耕田回来时给我采的野花野果。只是,这样的日子再也不会有,樟树还在,祖父已不在。 前来悼唁祖父的人络绎不绝,我跪在祖父的棺木前,看着他们肃然地烧香,点燃纸钱,然后跪在蒲团上,作辑,磕头,便有黄绿色的樟树花瓣落了下来,小小的花瓣,浅浅的黄,淡淡的绿,落得悼唁人一身,也盖得棺木一层黄绿。我不见得有多难过、或者伤心或者其它,我实在难于形容我当时的心情,我只是想,樟树长得这么歪歪扭扭,远比祖父的腰要弯得多,它应是比祖父老多了,为什么祖父不在了,它却还在? 人间四月,本应和煦,也许是樟树太大了,它遮住了四月的暖日,于是我只有感觉到阴冷。我说不出来祖父的死对我当时来讲,有多大的冲击,然而在我后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乃至现在,我都害怕一个人对我太好,因为我担心他会突然变老,担心他会突然死去。这种想法奇怪而又荒唐,却是真实地潜伏在我的体里,令我生寒,令我悚然。 祖父去逝后,我很少去看过那棵樟树。后来我慢慢长大,去了外地读书,我们也搬了家,大人们也就不再拿我是樟树底下捡来的话题当笑料。只是,时常时常,那樟树黄绿色的花总在我眼前晃悠悠地飘呀飘,飘得我泪如雨下。 去年年底回家时,父亲说家乡新修了祠堂,让我回去祭拜。远远地,我便看到了那棵歪脖子樟树,依然的根枝虬壮,依然的绿意盎然,繁如华盖。我远远地看着,没有走近。我其实不太记得我是于哪一年离开故乡后便没有再回来,遇见我的人说我变了,说我斯文,我微微地笑着,跟他们点头,心想,祖父已经去逝十八年了。
那棵歪脖子老樟树
在我很小的时候,家乡的那棵歪脖子樟树就十分的老了。我仿若记得祖父跟我说过这棵树有四、五百年的历史,但如果不走近细看的话,是很难发现它的苍老,因为它实在太绿了,尽管长得歪歪扭扭,却老远就看得到它的枝节根根粗壮,而枝节上的叶子更是一年四季绿意盎然,如同撑开的巨大华盖,用铺天盖地来形容,真的恰如其分。 其实那时候,我并不晓得四、五百年到底有多长的时间,我太小了,我只知道祖父跟我说樟树有多老有多老时,声音是嗡嗡嗡的,花白的胡子也跟着一颤一颤,所以我总想,这树再老,大概也老不过祖父。 当然,我是没有胆量去靠近那棵樟树。我小时候极其折腾人,这大大有悖于我家传统的斯文,邻里或是亲戚谈起我的顽劣时,我父母总叹息着说我真不知道象谁,又时常开玩笑说我大概是那棵歪脖子樟树下捡来的。我自然听不出来这是笑话,心里却真的生了畏惧,而下次再淘气时,大人们就会恐吓我,说要把我送回到那棵樟树下去,我便胆怯了,也就规矩起来。 只有祖父不会这样恐吓我。有时候我看到祖父远远地牵牛走来,就扯着嗓子猛叫他的小名,祖父从来不生气,呵呵地笑,慢条斯理地把牛拴在樟树下,又掏出旱烟杆,慢悠慢悠地塞上烟丝,捻一根纸草芯点上火,就着樟树有滋有味地抽着。我等得不耐烦,将他的小名编成歌一阵瞎唱,听得路人哈哈大笑,祖父也就跟着哈哈大笑,笑得猛了,常常会被旱烟呛得直咳嗽,咳得脸通红,我一直没有勇气去樟树底下为祖父捶捶背——我太没有出息了,老是担心一靠近樟树,大人们所说的我的亲生父母便会从樟树最茂密的枝桠里跳出来,将我抱回去。 而每每,祖父咳嗽完后,不管有没有抽完那管烟,都会将纸捻子的火熄了,又将烟筒往樟树上敲几下,确认烟灰磕尽后,便将烟筒别在腰上,牵着我回家。 有时候我会问祖父,为什么樟树要长得歪歪扭扭。祖父说,樟树太老了,承受不住重量,只好歪着脖子,就像爷爷老了要弯下腰。我打量着祖父,他的背确实拱着一个弧形,这在我年幼的心中,滋生过许多失落、担心和恐惧,和一些无名的忧虑。我总想,樟树的哪个部分会长得像祖父的脸,满是沟壑,又有哪个部分会长得像祖父的手,粗粗糙糙。我经常做梦,梦见樟树一下子变成了祖父,眯着眼睛跟我招手。又或是祖父一下子又变成了樟树,我怎么也找不到他。铺天盖地的绿中,我惊惶失措。 我后来终于靠近过樟树,那是一九八九年的四月,祖父去世,临葬前,他的棺木放在樟树下。也是那年,我看清了那棵樟树,是真的很老很老了,它的枝桠极像祖父的手,却远比祖父的手要粗糙;它的树杆极像祖父的脸,只是沟壑更深更遂。 那个时候我没有顾得上担心谁会从樟树枝桠最茂密处跳出来把我抱走,我抬着头打量着密不见隙的树叶,宽厚的树叶覆盖着许多许多黄绿色的小花,黄绿色的小花又覆盖着新生的嫩叶,这让我想到祖父牵我回家时,他的大手也是这样覆盖着我的手,而我的手里,时常紧攥着些祖父耕田回来时给我采的野花野果。只是,这样的日子再也不会有,樟树还在,祖父已不在。 前来悼唁祖父的人络绎不绝,我跪在祖父的棺木前,看着他们肃然地烧香,点燃纸钱,然后跪在蒲团上,作辑,磕头,便有黄绿色的樟树花瓣落了下来,小小的花瓣,浅浅的黄,淡淡的绿,落得悼唁人一身,也盖得棺木一层黄绿。我不见得有多难过、或者伤心或者其它,我实在难于形容我当时的心情,我只是想,樟树长得这么歪歪扭扭,远比祖父的腰要弯得多,它应是比祖父老多了,为什么祖父不在了,它却还在? 人间四月,本应和煦,也许是樟树太大了,它遮住了四月的暖日,于是我只有感觉到阴冷。我说不出来祖父的死对我当时来讲,有多大的冲击,然而在我后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乃至现在,我都害怕一个人对我太好,因为我担心他会突然变老,担心他会突然死去。这种想法奇怪而又荒唐,却是真实地潜伏在我的体里,令我生寒,令我悚然。 祖父去逝后,我很少去看过那棵樟树。后来我慢慢长大,去了外地读书,我们也搬了家,大人们也就不再拿我是樟树底下捡来的话题当笑料。只是,时常时常,那樟树黄绿色的花总在我眼前晃悠悠地飘呀飘,飘得我泪如雨下。 去年年底回家时,父亲说家乡新修了祠堂,让我回去祭拜。远远地,我便看到了那棵歪脖子樟树,依然的根枝虬壮,依然的绿意盎然,繁如华盖。我远远地看着,没有走近。我其实不太记得我是于哪一年离开故乡后便没有再回来,遇见我的人说我变了,说我斯文,我微微地笑着,跟他们点头,心想,祖父已经去逝十八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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