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乡村众乐乐

　　　　　　　　 乡村众乐乐

　　那是瓜州县南岔镇九北村初秋的一个夜晚，月上柳稍头，一大群人约好在黄昏后。 　　场子十分宽阔，两边悬挂着几个大灯泡，音乐从电线杆上的喇叭里传出，十里飘响。 　　就像赶集，水足饭饱的男女老少从各家的院子里涌出，涓涓溪流入大海，在场子一圈筑起了人墙，墙里墙外鸡飞狗跳娃娃跑，是太平祥和的画卷。 　　在乡干部的率领下，我们这些远道近道来的客人在一排课桌后就坐，和矿泉水一起上来的还有风油精。擦上些，擦上些，我们这蚊子又大又多，主人热情地招呼着。又大又多的蚊子也很热情，闪电般在每个人裸露的肌肤上制造了几个小丘，证明主人所言不虚。哇呀呀，如同京剧开场，来宾先甩胳膊踢腿亮了一个相。左右村民们善意的笑声鼓了一个掌，然后从月亮前面摘了些柳枝递了过来。 　　一阵紧锣密鼓，真的开场了。有人喊：“开始了，开始了，大家安静一下。第一个节目是秧歌。” 　　九北村的秧歌是有名的。每年地里的棉花一遍一遍摘净，最后挂了霜的棉桃也晾干一个一个剥好，大家终于直起腰来。老人们都说，一棵棉花磕九个头，其实还远不止呢。直起腰来的九北村村民们就想活动活动身子骨了，夜幕下，村里的高音喇叭适时地响起，甩甩胳膊踢踢腿，脖子扭扭屁股扭扭，孩子们女人们老人们，包括男人们，条件反射地被锣鼓声牵引到了村村通的那段柏油路上，说说笑笑，进进退退，不断地有人加入进来，队伍越来越长，长龙一样摇摆着，在乡村的夜色中热气腾腾地行进，一直走到夜的深处，睡意浮上眼角眉梢，才三三两两从队伍中游移出，晃入敞着门的院子。总是天气越来越冷，秧歌的气氛越来越热，直到正月里正，九北村的社火照红县城的广场。 　　这晚的秧歌只是由村里的老爷爷老奶奶舞出的一条小龙，老奶奶头上很郑重地插了些红花，白发在灯光下银银地闪着，居然很有些烂漫。 　　随后是舞蹈《逛新城》、《格桑拉》，脸庞黑红黑红的村民着藏服跳藏舞很像那么回事，音乐很欢快很好听，很好听很欢快的音乐下，人不能没有表示。两三个才学会走路的小娃娃跟着音乐摇晃到了场子中央，小狗熊一样转着圈子。每每转至酣处，总被大人在身后突袭，拎回场边。小东西也不气馁，一不留神又奔向光明。几个回合下来，严父慈母不再实施擒拿手，几条小鱼在父老乡亲如水的目光中惬意地游来游去。 　　“下面是大合唱。”一个声音高亢地提醒。 　　多大的合唱啊，周围的观众哗啦哗啦都往场子中间走，客观地说，已经没有什么场子中央了，场子已经被站满了。 　　可能唱了两首歌，或者是三首，什么歌也记不清了，我在做一个小人，一直在全神贯注地看他们的嘴，大人的，小孩的，老人的，看他们是不是都会唱，中间有没有南郭先生。结果是没有，大家众口一词地甚至有些得意洋洋地唱着，唱了又唱，唱了又唱。 　　唱完了，响亮的掌声也鼓过了，这支庞大的队伍仍然安静地站在那里。 　　“原地散开，”还是那个瓜州味的声音洪亮地响起，“表演健美操。” 　　又是哗啦哗啦，眼前是一个更为庞大的阵容。有妈妈，有女儿，有奶奶，有孙子，有舅舅，有外甥……广播里一个女人的口令健康地、美丽地、跳跃地、热情洋溢地、极富煽动性地和音乐同时跳了起来。 　　老老小小，高矮胖瘦，大家一起跳了起来，青春地活泼地跳起来。 　　远远近近，明明暗暗，整个村庄也跳动起来。 　　伴着微风，伴着虫鸣，伴着瓜果成熟的气息，伴着棉桃开放的震颤，天空和大地也跳动起来。 　　独乐乐，众乐乐，孰乐？ 　　众乐乐。 　　众乐乐，尤其是乡村众乐乐，就连坐在一边挥舞着柳枝赶着蚊子的如我这样城里经过的观众，也旁观得有滋有味，耳朵里不断听到自己呵呵的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