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碎的深秋

撕碎的深秋
这个秋天来的太早，刚过中秋，清晨的风中已开始荡漾起微寒，天空高了上去，虫鸣矮了下去，一颗颗露珠开出了朵朵霜花，用美丽的荒凉覆盖起大地。

天空就远离了我们们，放肆地在头顶扩展着它的苍茫和辽阔，让我们们渐渐产生无所依傍的孤独感，产生天涯孤旅般的茫然和忧伤。

空间腾出来了，突兀而来的位置让我们们无所适从，竟然不知道该怎样安置自己了。随之而来的钟声，空如山谷，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喧嚣。只有自己心跳的声音从中间传过来，越来越有力，越来越清晰。

一只鹰展开翅膀，用它那把黑镰刀收割着这无边的寂静和空旷。自由的飞翔让天空更高更远，它的黑影掠过村庄、田野，好像在关注着我们们，又好像在蔑视着我们们。

树开始哭泣，一夜之间就哭干了眼泪。光裸的树枝在阳光下晃着晃着，就反过来将我们们击大，纷纷索要我们们春天许下诺言。可此时，我们们不要说是果实，就连一片枯黄的叶子也没有落下。落下的只有悔恨的泪水和顿悟的叹息。

北雁南飞，鸣虫藏匿。没有了鲜花和蝴蝶，没有了果实和荣耀。那些曾经被我们们用血液和骨头护卫起来的友人，也纷纷逃离我们们变轻了的身体。静夜，可以听见他们在“嘁哩喀喳”地拆散我们们肋骨围成的栅栏，“哗啦哗啦”地涉过我们们血液纵横成的河流。最后，我们们的身上只留下了伤洞演变成的五官，作为他们曾经和我们相处过一段时日的见证。最忠诚的还是影子，它一步也没有离开我们们。苍茫的天空下，我们们比任何时候都相依为命。虽然有时候它们也想逃离过我们们，我们们也想逃离过它们，但这一切都是徒劳的。我们们和它们早已被命运拴在一起，合而为一的那一天，我们们要么睡在村庄，要么就躺进墓地。

就像是找不到嘴唇的语言，孤独哽在我们的喉咙。头戴天空，身披大风，我们们忽然明白自己还不如一棵树。自始至终，我们们都处于无根的漂泊状态，世上的哪一条路途随时都会带走我们们，梦中的道路也经常会把我们们抽打得皮开肉绽。茫然之中，夜色潇潇而来，万里天河倾泻在前方，波涛滚滚，浩渺一片。

逃的就逃了，藏的就藏了。而风依旧在撕扯，一层一层地让一座座森林露出真容。山穷水尽，水落石出，只剩下身份证，只剩下墓志铭。一本厚厚的书读薄了，一本薄薄的书读厚了。曾经是又大又黑的头版字符渐渐模糊了，而空白处却钻出了一行行呐喊的黑字。在通往冬天的道路上，我们们的文字还没有成型。此时，它们就像是秋风里的一股冷意，极力想要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片叶子，然后躺在上面，成为历史枯黄的一页。

失去的正在失去，得到的已刻进年轮。可是，在这不可更改的结局里，为什么我们们的眼里还满含着悲愤和期待，为什么我们们的脚趾还像空中那些光裸的树丛，奋力向着天空抓取苍凉和碧蓝。我们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太阳什么都能看到，但太阳不会说话。大地什么都能容纳，但大地什么也都能吐出。笑容挂在阴谋者的脸上，愁苦写在光明者的嘴角。君子走大道，小人挤缝隙。我们们不要嘲笑败者，我们们要看清楚他们的灵魂是否脱离肉体，要看清楚他们抽出的脊椎是否还像青铜古剑，削铁如泥？！

说不清楚，这该是一种近似固执的坚强，还是一种不甘屈辱的挣扎？这空旷的时空，究竟是一种放任的自由，还是一种无形的束缚？我们只觉得自己好像比过去矮小了许多，寂静了许多。仿佛被来自于天空的一股巨大而又看不见的力量所击中，哑然得不想说话，也说不出话来。

冥冥中，神对我们说：“一切都属于你们了，一切都让给你们了，你们该好好安置一下自己了！”而我们对此却惘然不知所措，恰如一个不懂稼穑的人，面对墒情很好的土壤，面对金光灿灿的种子，不知该如何下手。

没有哀怨，没有任何想法，短时间的思想真空，蓦然认可后的静止和承受。就那么愣愣地站在神的话语中，任凭一汪浩瀚的碧蓝罩住自己，沉默如峰，一语不发。

广袤浩瀚下的渺小，苍茫彷徨中的真实。大地与天空拉开的距离中，我们自己靠近了自己，一步一步向着灵魂收缩。而天空，依然将这个长镜头无限制地拉长，让时间变成潮水一样涌进我们的身体，化成两颗金子般的眼泪。

如同一个故事，一层层剥落下了情节和人物，只剩下一个无言的结局，大大地挂在空中，让我们先无奈地接受下来，然后再顺着梦，虚幻开去，美化开去，在树枝画成的图案里，来回地晃动，来回地闪烁。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这横空出世的句子，不仅穿越了千年的幽州台，也穿越了整个天空。这萦绕在时间和空间的叹息声，恰如横亘于平原尽头的地平线，只看得人双目湿润。

不能不说这是一种美的饱满状态，仿佛是云层翻滚后突然的静止，仿佛是蓄满阳光的冰块就要融化而又极力克制的沉默，仿佛是一汪盈盈闪烁的就要漫出眼眶的泪水……一切都要发生，而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是的，在秋风搬运来的时空中，我们犹豫彷徨了。往前，苍茫一片，天地间没有视点；向后，繁华落尽，好多人都会从回忆中扑出来，让我们负债累累，让我们万念丛生。我们是用脚印来回答自己，还是用自己击倒自己？这一切的意念现在还难以凝结，也无法凝结。夜晚，我们对着天空睁开的眼睛，就像是启开陈酿的封口，只有星星，这天神的杯盏，殷勤地等候着我们好久了……


[ 本帖最后由 李星涛 于 2011-10-17 09:44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