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回到河湾
2022-01-06抒情散文薛暮冬
其实,只是一个转身,我便回到了河湾,我的故乡。蒿草,翠鸟,和夕阳,袅袅的炊烟,老迈的柳树,它们都在,一直都在。它们哪里也不去,它们一直诗意的栖居在我的河湾。许多年以后,当我在河湾踽踽独行的时候,它们一眼就认出了我。我的泪水被河湾的雨水打湿。……
其实,只是一个转身,我便回到了河湾,我的故乡。
蒿草,翠鸟,和夕阳,袅袅的炊烟,老迈的柳树,它们都在,一直都在。它们哪里也不去,它们一直诗意的栖居在我的河湾。许多年以后,当我在河湾踽踽独行的时候,它们一眼就认出了我。我的泪水被河湾的雨水打湿。我看见一直在桑葚树和芦苇之间飞翔着的翠鸟,忽然开始在我头顶上叫,盘旋,呜咽,做出一种亲人的姿态。它一直在这里等着我吗?我没有犹豫。在它的引导下,我来到了河湾旁边的一处瓦屋。我记得,这是老裁缝家。
我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个炎热的夏天。那时,我在读大三。暑假回村,老裁缝多次到我家,邀请我给他正上高中的女儿翠翠辅导辅导。花香。鸟语。我踏着一地的纷乱的阳光走进了翠翠家。我们坐在她家的大板凳上聊着学习,聊着知识改变命运的故事。却有一只翠鸟在屋子里欢快地飞来飞去,它落在老裁缝和我的肩头,落在翠翠伸开的手掌上。那个下午,我不再觉得寂寞,和无助。我感到温暖。我被温情,和温馨一再打动。翠翠的妈妈端来了一大碗面条,我说,不饿哩。她说,吃吧,好孩子,不用客气。我挑开面条一看,居然有六个荷包蛋。我求助似的望着翠翠。翠翠说,好吧,我帮你解决问题。然后,我和翠翠分而食之。门外,阳光仍在漫天飞舞。翠鸟落在老裁缝的左肩上,我隐约听到老裁缝和翠鸟在窃窃私语,老裁缝从里屋拿出一件短袖衬衫,说,冬子,这是特地给你做的。我态度坚决地说,不要,叔叔,我不能要。翠翠说,你肯定是嫌我爸的手艺不好。没有办法,我只好接受了这贵重的礼物。翠鸟睁大眼睛看着我消失在像飞花般飘落的阳光中,倏地又飞回到河湾茂盛的水草深处。
那是一只夏天里幸福的鸟。栖居在河湾边的鸟都是幸福的鸟。它们在夏日温暖的世界中飞起飞落,舞蹈,欢叫,或沉默。夕阳西下,它们抢在夜色前面,一起呼朋引伴嬉闹着回巢。它们从来没有迷路。它们从来也没有畏惧。它们散居在河湾的各处,树梢,房前屋后。在河湾的每个角落,都有星光和阳光,照亮它们一生的黑暗。
许多年后的这个夏天,我独自一人回到了我的河湾。父母早已在城里购房居住。我家的祖屋蒿草丛生,而且早已超出了我的高度。只是那些热情的翠鸟依旧呢喃低语,那些泥土和树木的呼吸依旧栩栩如生,那些始终热恋着的野鸭依旧光彩照人。而屋檐下布满青苔的小石坑里,贮存着这个夏天或上一个夏天的雨水。白天里成群结队的鸡或鸟撅着屁股来喝水,等到月出东山,就盛满了一枚枚摇曳生姿的水晶般的月亮。
只是,我已无力消受如此皎洁的河湾的月亮。我的灵魂里住满了这样或那样的毒。
好在,天还没有黑。我还能看见光。那是一只翠鸟的光。我来到河湾边。翠鸟在我不远处的水面上低飞。兴许有些疲惫了,先扬起翅膀,再稳稳当当地落在水中的礁石上。她一会儿默默地端详着我,一会儿又凝神望向水天相接处。却始终一动不动,如同水云间的一尊雕塑。但是,这种安静并没有延续多久。也许是她发现了什么异常,转眼间翠鸟便生动了起来。一声美丽的呼唤,柳树丛中五六只翠鸟同时跃出,呼啦啦排列成五六朵白光,在绿水青山间笑傲,绽放。这和谐的一家偶尔也会绕着我逡巡。他们一定认出我是他家的远房亲戚,一个走散许久的亲人。只是他们不知道暂时如何命名我。
他们的亲戚不止我一个。在河湾边,至少还有一位垂钓的老人,和一位读书的少年。老人是送我衬衫的老裁缝。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他的妻子早已驾鹤西去。他的女儿翠翠和女婿都到深圳打工去了。据说他也罹患绝症,将不久于人世。他每天都到河边垂钓。我知道,他一心要把所有的有生的日子留在水边,留给如同她女儿一般的给他唱歌的翠鸟,留给自己在水中的倒影。他说,如果有可能,他也希望长成水畔的一棵水仙草,或者芦苇,让翠鸟观赏,休憩,永远不觉得孤单。少年呢,我总觉得他很眼熟。看了好几眼。一边看,一边想,想也许下一秒就可以认出他。大头,浓眉,小眼,嘴唇周围深深的绒毛。其实他是我三十年前的模样。隔了三十年的时光,我们终于在山村的河湾邂逅。我朝他招招手,喂,小伙子。有需要我帮助的吗?你是不是这个山村的。是的,你认识我吗?你不是来找人的吗?他摇摇头,不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想说破,不想让他认出自己的未来。
我脱掉鞋袜。我把腿伸进河水。河里有十来枝荷花,苞子上清水滴滴。荷叶上水珠滚来滚去。有时候,一只匿名的细脚虫,在浮萍或荷叶上面,爬来爬去,要不然就是一动不动。波光粼粼,一道夕阳,细丝一样,穿过小蓝泡。饱经沧桑的老柳树,在水里留下它们的灰树皮。不知什么鱼喊我我没有理睬她,狠狠地咬住我的脚趾头。痛得我从迷糊中惊醒过来。我这才发现,钓鱼的老裁缝,读书的少年都已经不翼而飞。天地间荒无人烟。 其实,这里还有很多人。他们哪里也没有去。他们一直都在这里。只是我看不见他们罢了。这里隐逸着一代代逝者的足迹,也隐含着一代代来者的欢颜。尽管这里笼罩着无边的静谧。但是,这种安静,不是无,是有,一种大有。因为,大家都在。他们在河湾择水而居,与我一起呼吸着。这世上的尘埃,落在他们的身上,也落在我的身上。所以,即使在河湾千载独步,我也不会孤单。因为只要大叫一声,就会有回声响起,就会听到来自翠鸟,薄雾,青烟,和老柳树的无边应答。于是,我决定不再开口。我知道,更多的人在我的沉默里失语。是你们吗,我的温暖的亲人?你看我一直在这儿,用河湾低烧的水一点一点洗涤,并慢慢地隐藏自己。
我脱掉鞋袜。我把腿伸进河水。河里有十来枝荷花,苞子上清水滴滴。荷叶上水珠滚来滚去。有时候,一只匿名的细脚虫,在浮萍或荷叶上面,爬来爬去,要不然就是一动不动。波光粼粼,一道夕阳,细丝一样,穿过小蓝泡。饱经沧桑的老柳树,在水里留下它们的灰树皮。不知什么鱼喊我我没有理睬她,狠狠地咬住我的脚趾头。痛得我从迷糊中惊醒过来。我这才发现,钓鱼的老裁缝,读书的少年都已经不翼而飞。天地间荒无人烟。 其实,这里还有很多人。他们哪里也没有去。他们一直都在这里。只是我看不见他们罢了。这里隐逸着一代代逝者的足迹,也隐含着一代代来者的欢颜。尽管这里笼罩着无边的静谧。但是,这种安静,不是无,是有,一种大有。因为,大家都在。他们在河湾择水而居,与我一起呼吸着。这世上的尘埃,落在他们的身上,也落在我的身上。所以,即使在河湾千载独步,我也不会孤单。因为只要大叫一声,就会有回声响起,就会听到来自翠鸟,薄雾,青烟,和老柳树的无边应答。于是,我决定不再开口。我知道,更多的人在我的沉默里失语。是你们吗,我的温暖的亲人?你看我一直在这儿,用河湾低烧的水一点一点洗涤,并慢慢地隐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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