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巍山,不能告别的城邦
2022-01-06叙事散文杨义龙
很多地方,去过也就去过了,只是生命中匆匆划过的一道痕,不会留下太多的牵绊,更不会萌生再去的想法。云南巍山却不同,每次漫不经心的徜徉,总会有新的收获。每一次驻足,总会触动心中最柔软的部分,让一份感动萦系心间。作为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巍山是一部……
很多地方,去过也就去过了,只是生命中匆匆划过的一道痕,不会留下太多的牵绊,更不会萌生再去的想法。
云南巍山却不同,每次漫不经心的徜徉,总会有新的收获。每一次驻足,总会触动心中最柔软的部分,让一份感动萦系心间。
作为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巍山是一部浸透历史尘烟的大书,仔细品读,总有收益,掩卷遐思,感慨良多。
我不是一名真正意义上的游客,我是穿越中华文化的行者。为了寻找心灵的故乡,我的目光总会在那些古城间触摸,西安、北京、平遥、长沙、凤凰,也包括我所居住的大理。秦砖汉瓦、唐风宋韵与现代文明交相辉映。在滚滚的物欲中,历史文化常常成为一种表象,一种简单的隐喻。在炫目的文化背面,常隐藏着直接的功利目的。而在巍山,传统文化的浸染却是不显山、不露水、不矫饰,流淌着一份怡然自得,仿佛从来就是如此。
记不得是第几次去巍山了。去的那日,却是端午。仍是先奔诗人陆向荣的小院。他的小院藏在城边,很安静。院里有枝叶繁茂的桃树,院门外则是一片稻田,田埂上套种着黄豆,豆苗已有半尺高。既能在城中读书上网,藏身于酒吧茶肆,又能看着庄稼拔节生长、颗粒归仓,这是巍山人的福分。
顶着烈日,驱车直上巍宝山。作为道教名山,这里是一方清凉世界,高大的栗木林遮蔽着洁净整齐的石径。遥相呼应的道观隐在林间。时时可见斗拱飞檐在绿荫间伸向天空。道观间有极具特色的南诏土主庙。经过重建的庙内供奉着南诏国十三代王铜像。南诏是与唐王朝相始终的西南少数民族政权,处于唐朝与吐蕃之间,与李唐王室若即若离。既被李唐册封,又与之抗衡。相传南诏第一代王细奴逻就在巍宝山中躬耕陇亩,后在巍山坝子建立蒙舍诏。实力强盛后,其孙皮逻阁吞并了以洱海流域为中心的各部落,建立南诏国,皮逻阁也被唐玄宗封为“云南王”。南诏土主庙现已成为彝族寻根祭祖的圣地。而庙前的“打歌场”则体现了原始宗教“人神共娱”的质朴情怀,彝族能歌善舞的天性也彰显无遗。
巍宝山的确是一个清净的去处,和道家无为的境界暗合。即便就是在端午假日里,这里依然没有太多的游人。林间百鸟啁啾,道观里池中游鱼历历可数。有道姑在观中抚琴,琴声空灵悠远,余音绕梁,在林间游走。闻之,有恍若隔世之感。
下山来,回巍山古城,徜徉在青石铺就的街道。拱辰楼和星拱楼一直站在那里,头顶老蓝的天,天上浮云朵朵。楼下行人悠闲,步履从容,面色平和。我看到的巍山古城建于明洪武二十三年(公元1390年),具有典型的明清古城风格,距今已有600年的历史。难得的是仍保存完整。城方如印,街如棋盘,24街18巷依然保留着明清时期的原始风貌,殊为不易。在历史学家、文化学者的视野中,巍山是一座充满诱惑力的城市,是一块宝地。在建筑学家看来,巍山可以称为古建筑的博物馆,享有“北有平遥,南有巍山”的盛誉。我不懂建筑,但我却醉心于巍山的老宅院,那种经年的陈迹直击我的心扉。我会抚摸着光滑的楼梯扶手,想象数百年间,有些什么样的人扶着它登楼揽月。我会在阁楼中坐下来,想象这是哪个大户人家小姐的闰房,她是否长得妩媚动人。在历史的沧桑中,光阴如白驹过隙。所幸岁月留下了这些古城、古街、古院,使我们得以抚今追昔,在苍茫时空中与古人对接。
信步巍山古城,身心皆融于这一方诗意的栖居地。没有躁动、没有喧嚣、没有飞扬跋扈,脚步可以漫不经心,目光可以游移不定。一些久违的温情便会毫不设防地撞入心田。在一处小小的店铺,我看到了悬挂着的一双双草鞋,它们曾经在我幼年的脚上行走。如今草鞋的实用功能逐步淡化,审美功能凸显,一双挂在墙上的草鞋,会不会让城里的你想起远方的田野?店铺前,支起小小的摊子,一块大理石板上,摊主在做糖人。他的面前,围着三五个孩童。此情此景,依稀是旧年的陈迹。街道两侧,大大小小的古玩店随处可见,佛像、字画、根雕、冷兵器,还有被烟熏得发黑的马鞍、灯具,使人想起这座古城的年龄。
太阳尚未偏西,很多店铺已经打烊。陆向荣说,店主们回家过节了。这话让我顿生感慨,在这样一个重视民俗的地方,回家过节是一个很隆重的事,远比赚钱更有意义。想起经过的一些都市,滚滚的物欲裹胁着人流,就是过年都难得有节庆的氛围了。沉吟间,迎面便碰到了一个茶馆。比之街道的寥落,茶馆却显得异常热闹,人头躜动,挨挨挤挤。服务生穿梭于人群中泡茶续水。十多副象棋摆在那里,数十人围着观战。这样的茶馆,也就是影视剧中方可得见了。向荣说,这才是真正的茶馆,一块五一杯茶,随你聊到什么时候。晚饭吃了,没事时,三五老友聚在茶馆,几块钱就可以神侃一个晚上。在别处已消逝了几十年的茶馆,巍山却大行其道。我说,不要感慨“生活在别处”,此地即天堂。
二十年前,年少轻狂的我曾登上拱辰楼,在“万里瞻天”的大匾前极目远眺,感受着南诏首领的豪迈,随即口占一绝:“古楼巍然六百年,钟罄无声向人间;南蒙故主今安在?荒冢草野敢汗颜。”颇有笑傲群雄之势。如今,风刀霜剑早已磨砺了我的豪气,懂得人生的极乐莫过于安宁平和。当我看到星拱楼下卖“米凉虾”的老太太时,心中更为澄明。老人说,她已经八十一岁了,在这里卖了六十三年的“米凉虾”,她家五代人都做这事。老太太的脸上,始终荡漾着浅浅的笑。她衣着朴素,但极干净,稍稍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绝不像一位年过八旬的老人。一碗“米凉虾”,可以让一家人坚守五代,可以让一位老人坚守六十三年,生活在这里向我展示了简单朴素的本来面目。这也是一种境界罢?
忽然想,巍宝山既是道教名山,那巍山古城就是一座道家的城市。那种悠然自得、简净平和的状态不正是道家“天人合一”的思想吗?
一群恬淡平和的人,一座康宁和谐的城。巍山,我不言告别,因为不能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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