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背•诗思•自行车

驴背•诗思•自行车

诗人从事创作是不能闭门造车蒙被造句的。自然也就不宜盲目地追随陈后山或王子安。要到自然与生活中常走走，让项上的“睛头”与世间万象的光圈对接，乃能有益。不然，灵感不轻来，精彩华美的诗章终难呈现。任凭你绕室徘徊，拈断数茎髭须，燃尽成盒的烟卷，抑或举尽再多的酒杯与茶盏，终究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出门远足，当然离不开代步的工具。若把能否有益于诗思的运筹作为选择的标准，则我以为，古推驴背，今以自行车最相宜。

宋孙光宪《北梦琐言》就有记载：“相国郑綮善诗┅┅或曰：相国近有新诗否？对曰：诗思在灞桥风雪中驴子上，此处何以得之？”可见古诗人对乘坐工具的选择还是蛮讲究的。无独有偶，诗中圣哲的杜甫，天才一世的李贺，细雨入川的陆游，无不在悠悠驴背上妙手偶得过。就连因抗清而亡命天涯的诗人阎尔梅也是“一驴亡命三千里，四海为家十二年。”在东藏西躲，屡败屡战，“身终不改此坟方”的气节抗争中，相拥相伴着一头毛驴艰苦奋争了许多年。

对于囊中羞涩的古今诗人而言，面对“五花马，千金裘”的高消费，或是“除却书和剑，举家吾最清”（当代何广中句），在每月还完房贷、刨去吃喝拉杂等，便已沦为“月光族”的年轻人而言，真不如买一头踏实肯干的驴子或是自行车来的容易些。
为免盗贼盯梢打劫的麻烦，最好到旧货市场淘一辆破烂点的自行车，还最好是除了铃铛不响全身皆响的那种。别看车子虽破，但所蕴涵的诗意却好。我常常把它看成，前轮是日，后轮是月，我纵身其上，直可以伴日月同行，共诗仙举步，与时俱进也。我因此美其名曰“诗家车”，常用以自傲于钟鸣鼎食之家，锦衣玉食之人所乘坐的那种四轮豪华“私家车”。

骑这种车有很多好处，一来势利眼的小偷懒得光顾，牵着它出去可以随遇而安，不像开宝马、奔驰、劳斯莱斯，抑或骑着千鹤、普利司通、捷安特、凤凰等名车，让人提心吊胆，牵肠挂肚，每每不厌其烦地三锁四锁，更铁锁辅以心锁，生怕有个闪失。二来有益于文思，在车子吱吱扭扭的混响声中，车子响时我也想，我不想时它还响，此刻，单调的吱扭声不仅可以警示周边的车辆及时避让，还可提醒你在“推”它的时候，“敲”出诗句中更好的字眼来。

这种推敲的经验，并非我所独有。已故诗友张文廉生前就曾和我聊起过，当年他创作反映改革开放后农村巨变的那三十首“乡村竹枝词”，就是在一辆破的不能再破的大架自行车上构思成的。那时，他还在一个县里的文化馆工作，论家境还很寒微，头角也不够峥嵘，和县长、局长们比起来，上下班自然没有专车接送，来来回回全靠自己骑车运送自己，尚属于我所定义的“诗家车”族。每当布谷催耕或是五谷登场的农忙时节，他总要骑车往返几十里外的老家帮工；改革巨变中的乡村，山野间清新的喜雨乡风，涤荡着诗人的心扉也滋润着他掌中的诗笔。“山径崎岖日易斜，刺槐花发压篱笆。故园莫道春回早，杏雨无声落万家。”“樱桃红透压枝斜，小院风回荡枣花。绕舍菜畦春水绿，门楼深掩冒尖家。”“何处山歌响流水？村姑斜插一枝红。”“高跟皮鞋牛仔裤，村姑也扭迪斯科。”这一首首充满泥土芳香，有着新田园牧歌赞誉的乡村竹枝词，诗意地记录下那个时代的影像，回放至今，仍感动着广大读者，提升着诗人的美誉度。

诗离不开生活。文廉当年之所以能创作出这样的佳作，和他那段亲历的乡村生活紧密相关。后来，他贵为当地文化部门的一名局长，坐骑也由“诗车”改成“公车”，诗笔虽然至死未辍，但我却再也没能读到他像“乡村竹枝词”这样的好诗。

古人云，“诗穷而后工”。清赵翼《题元遗山集》时也讲：“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诗人的一生荣辱际遇和作品的好坏多寡往往是成反比的。试想想，屈原若不是因谗见逐，去乡怀国，流落于汨罗泽畔的他，也就难以沉吟出那千古风骚。如果杜甫不是在“国破山河在”的烽烟洗礼中饱经忧患，置身于阶级的最下层，体察“世上疮痍、民间疾苦”，诗哲的诗肠中又哪里会激扬起“笔底波澜”，又何以会写出“三吏”、“三别”这样一大批史诗性的巨作。假使女词人李清照不曾经历过国破家亡，流离失所的南渡岁月，闺阁中，她那温婉遒丽的词格诗风也就永不会变，后来也就断难写出“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这般苍凉而沉郁的诗篇。 人性说来也怪，在温饱富足之余，放松把持的自身，所思便也会沉沦。在“意会心谋，目往神授”（《金石录后序》）之外，其所寻之乐便也会跌落于声色犬马之间。与之相应，坐在豪华舒适的私家车上，那种“诗意的栖居”就会被无端地异化。耳朵里灌着车上自备的温馨甜美的流行音乐，眼中“绣花”般地贪婪着街头惊鸿一瞥的美女与帅哥，心思哪里还会专注到诗词文章上？车不扎到人堆里才怪呢。
要想从容如老杜“为人性僻耽佳句”，也不要冒险夹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去挤乘公交车。当你在车上对窗凭栏，沉迷于佳句之际，便也是小偷探囊得手之时。当你在周围人异样的目光中觉醒，早已是钱包与手机齐飞，心情共贪官的不法收入一色了，岂不懊丧？

诗人汪国真曾说：“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今天想来我还深有同感。在诗人的心目中，熟悉的地方岂独没有风景，简直无诗。台湾诗人余光中对自己的诗兴一向自信且自负，其在散文《开你的大头会》中声称：“其实我的诗兴颇旺，并不是那样经不起惊吓。我曾经在监考的讲坛上得句；也曾在越洋的七四七经济客舱里成诗，周围的人群挤得更紧密，靠得也更逼近。不过在陌生的人群里“心远地自偏”，尽多美感的距离，而排排坐在会议席上，摩肩接肘，咳嗽相闻，尽是多年的同事、同仁，论关系则错综复杂，论语音则闭目可辨，一举一动都令人分心，怎么容得你悠然觅句？”凿凿之言，真乃经验之谈。戒乎此，单位的班车索性也以少坐或不坐为佳。试想，那么多的师尊、同事抑或生徒，摩肩接踵于一“箱”，或坐或立，或借让寒暄，或危坐闲聊┅┅其境之“惨”， 对哦诗者而言，直可与“会议席”相比肩；在这里，它总会分减你的吟思，赶走你不期而遇的缪斯，最终让你痛并郁闷着下车！

所幸我们单位的班车早已相机停开多年，不然，脚比手懒嘴比心笨的我，还不知要损失多少妙句呢？这可是那一丁点蝇头福利换也换不来的哦。 ```````````````````````````````````````````````````````````````````````````````````````````````````````````````````````` [ 本帖最后由 裴萱窗 于 2010-9-2 21:57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