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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小札】竹椅的光辉

2022-01-06叙事散文冷晰子
竹椅的光辉 在陌生的城市,意外和一把竹椅对视。刹那之间的恍若隔世。熠熠的光辉,像漆黑夜里突然射来的明亮光束,直直地进入我的眼睛,瞬间眼眸的疼痛,不由自主地合上眼睑,企图在重新沉入的黑暗里,寻找一个影像,一个任凭内心涌动着奔扑过去的渴望,也从……
竹椅的光辉

在陌生的城市,意外和一把竹椅对视。刹那之间的恍若隔世熠熠的光辉,像漆黑夜里突然射来的明亮光束,直直地进入我的眼睛,瞬间眼眸的疼痛,不由自主地合上眼睑,企图在重新沉入的黑暗里,寻找一个影像,一个任凭内心涌动着奔扑过去的渴望,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触摸,只想远远注视的背影。

小小的竹椅安静地立在偌大的广场,和几个鼓鼓囊囊的脏兮兮的大包并肩。

广场上,人流熙攘。各式的鞋子,在急促脚步的催促下,繁芜而杂乱。从竹椅旁边熟视无睹地走过。没有谁肯低下头看它一眼,更无谁,肯蹲下身,与它亲密一语。它的头上,是云朵如花的天空,它的正前方,是维也纳大酒店的巨幅广告牌,它的右边,是红绿灯频繁闪烁、车流如织的十字路口,它的左,它的后,触目即是悬挂在城市身上极其时尚的挂饰。它的周遭,现代流行音乐从各个方位逼近,震耳欲聋。竹椅,是与这个城市格格不入的另类。它的主人,舍它而坐在一只大包上,大包深深地凹下去,看起来柔软而舒适。它像一只于秋天的暮色里落单的孤鸢,落寞地斜挂在树梢,线已经断了,轴也遗落在了空旷的田野,放飞它的那个孩子,已经踩着夕阳回到了炉火彤红的家中,黏在母亲疼爱的目光里,喝着一碗刚刚熬好的红豆小米粥。

那个背影,越来越清晰,藏青色的衣裳,领口、袖口都毛了边,藏青色的裤子,一侧裤腿脱了线,裂着口,在风中,羽片一样飘来荡去,一双前面露着脚趾的旧解放鞋,松松垮垮地汲拉在脚上,长满老茧的脚后跟,沾着灰黄的田泥。一些青绿的或粗或细的篾条,在背影的手中蝶样翻飞。

夕阳慢慢地从天空斜落下去,从青瓦的掌心跳出,从树梢的发丝滑落,在高高低低的山峰间闪闪烁烁,渐渐沉入遥远地平线等待千年的怀抱。这是一个极其绚烂的过程,在我的眼眸划着温柔的抛物线。那个背影,就在这个过程里,在老屋院坝的水泥地上,投射着长长短短的影子。细长的光纤,不时在竹椅上交叠着光影,偶尔闪过一缕炫目的光。

我,常常在这个过程里,停止了和七星瓢虫的嬉戏,停止了聆听竹林里的鸟鸣,停止了观看两只蚂蚱斗得正酣的战争,停止了我和小蚂蚁的秘密絮语,只是静静地站在背影的身后,手中刚刚摘下的一朵野蔷薇,悄然掉落在地。
我在等,等夕阳全部沉落,等暮色扯上布帘,等背影起身。

竹椅,还在原地。我飞奔过去,以奔赴一个怀抱的姿势,快速地占领背影刚刚留下的所有余温。不肯分给清风一缕。我小小的身子,紧紧地贴在竹椅上,闭上眼,仿佛被背影转过身来搂在怀里的温暖与满足。

而我,从没有试图在那个怀抱里撒娇,要一点点宠爱。除非,我发烧了,被背着去医院,那也是被动地接受着温暖的给予。

这个人,是我的父亲,也是被我年幼的心灵视为的仇敌。

我有想要去抚摸竹椅的冲动。然,身体定在原地:如果我去抚摸,会不会被认为想要据为己有的嫌疑?重要的是,我清楚的知道,这不是父亲的竹椅,没有父亲的体温。父亲的竹椅,在一个小小的封闭的土家山寨里,一口老井,几间木屋,几片青瓦,几畸菜地,几亩水田,几声鸟鸣,几缕炊烟……,这才是竹椅最安然的立身之所。它和父亲一样,永不可能出现在偌大的繁华城市的空旷广场。

在年轻的父亲叙述的故事里,他说他走南闯北,却不过在青山之中挑着一个货担,从这个寨子,到那个寨子,翻过这座山,就是那座山,走过这条田埂,就是那条田埂,走过这条山路,就是那条山路。父亲长满老茧的大脚板,和露着脚趾的旧解放鞋,适应不了宽阔柏油马路的一马平川。他会像我陌生城市广场的那张竹椅一样,感到孤独和无所适从。

即使,我和弟弟妹妹在外求学的日子里,娘要父亲送御寒的冬衣和一些家制的小酸菜小咸菜,也从没有坐过汽车中巴,总是翻山越岭地穿羊肠小道,把东西交到我们手里或者干脆放在传达室,又迫不及待地原路返回,翻山越岭,走荆棘和野刺密布的羊肠小道。随着我们的越走越远,父亲干脆再不走出山门,送我们的东西,也变成了让人捎带。

年老的父亲,莫名其妙地患了眩晕症,不能乘车,连弟弟在城市的豪华婚礼,也没能去参加,弟弟只好带着城市的新娘在乡下补办了一次。自此,父亲的脚步,就再没有迈出那个群山环绕的土家山寨的几里方圆,父亲,也有了更多的时间,和竹椅亲近,更长时间的,和竹椅一起,坐在院子里,编织他编织了一辈子的背篓。

阳光的阡陌,从院子边的果木疏落或密致的叶隙里,流泻下来,在父亲的背和竹椅上,洒落斑斓的光影。

我已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等父亲离身之后,再飞奔过去,和清风抢占余温。只是更长时间的,在离父亲不远的身后,也寻一把竹椅,假装抱了一本书,教清风识字。

时光无言流逝,那个温暖而绚烂的过程,从幼年的记忆中溜出来,与我,久别重逢。父亲的背影,愈发的佝偻。一根一根,从岁月的沧海桑田慢慢生长的白发,和竹椅一起,在夕阳里,叠映着光辉。

晰子
201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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