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都之行：长城万里

自故都归来数日，无缘地安静。我在想，一个小时的空中行程，怎么就可这样颠倒了天地、回逆了时光、重合了繁华与寂寞的印象？

　　我抬头望天，云还在。蓝蓝的天空该是那些云朵的家园吧？自宇宙伊始，它们就那样蜷缩在蓝天的怀抱里畅游，永不离开，仿佛那个家园，可以任由它们遨游而不会让它们游离散出、抛掷于宇宙的边缘之外。

　　还是想从更高处俯瞰云自在飘逸的模样，看看它们在自己的家园怎么样以柔弱的姿态堆成一尊尊塑像、砌成一座座城池、缠绵成山水相依的模样。其实我也一直想亲手砌一座城池，以文字的砖。我的城里酣睡的是我纯净如婴孩的思绪，那些参差的嫰柳轻拂着如水的梦，我安静地入睡，心无旁骛。

　　但此刻我的眼里心底，弥漫的却苍劲葱茏无限绵延的山峦，那山峦上驰骋了千年的万里长城，正长城万里……

　　那日早晨，乘车去八达岭，阳光已是温热，透过车窗看飞掠而过的各种建筑物，没有一处给我留下印象，我的心底，只呼唤着一个名字：长城。 是的，长城于我，不是一个去处，也不是一种建筑，更不是一种风景，他只是一个存在，一个阳刚男儿的存在，他挺起脊梁、张开双臂、怒目嗔视、昂首远方，千年来，一直未改。我也很诧异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但自从我知道长城的那一瞬间起，他就以这样的方式存在，并扎根于我的心底。

　　其实无论绵长的一段历史还是短暂的一日生活中，有多少人事本就只是一种存在，一种客观的存在，就如同天地间花草树木鸟兽虫鱼一样，自然地来，自然地去，自然地生，自然地死，谁也主宰不了，谁也抵挡不了，到最后，作为“一种存在”存在于广袤的世界存在于纷繁的生活。当然，这样的存在是有甄别的，有的，就象是生物实验室里活生生的标本，只能是标本而已，封存在一个个玻璃橱柜，甚至见不了一片阳光，不管它们曾经是怎么样的活泼和辉煌，都已经成为过去，而现今的存在只能如沉睡千年的鱼，只是一尊珍贵的化石，有着沉重的尾，永远不可以再有戏水的欢娱，即使她的周围是万倾柔波；而有的，则一朝在了万年存，他永远是鲜活的，如滑铁卢，如长城。

　　我没有去过滑铁卢，但是我的想象中，滑铁卢古战场那一座金字塔式的小土山一直苍翠丰茂，铁狮峰峰顶上那头威风凛然的铁狮子，仍瞋目远视一副征服全世界的神姿。滑铁卢是因战争存在的，是失败的代名词，但是那么多人去，不为祭拜失败，而是为敬畏英雄。这真的是一个奇怪的悖论。

　　就像长城，他也是因战争而在的，但他不是失败的见证，而是英雄的存在。

　　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里，我便在这样的思绪飘忽中远离了现代化城市的繁华和喧嚣，涉入一处山高水长的领地，去拜谒我久仰的英雄。当我汇入人流，踏上一级级石阶，看到那些因岁月的磨打步履的踩踏而凹陷的痕迹时，我的心是有些疼的，我每踏一步，就不由得在想，我是踩着英雄的那一处了？他健壮的腿部、或是他有力的臂膀，或是他瞋目昂视的头颅？我不知道，那么多坚硬的石块，究竟是怎么样贴切地挺拔起他的骨架，融化成他的血肉，让他于千年的日日月月年年岁岁里，站成英雄男儿，也站成守护的神？

　　不知道此刻，光与影的迷玄里，孟姜女正伏在那一块城砖上哭，千年的眼泪，可否也如沧海鲛人泣成粒粒珍珠？她追念着的良人可否醒来？在我的意念里是一直坚信孟姜女哭倒长城的，唯有如此，才有阳刚与阴柔的圆合，才可铸就新的不倒长城，长城不倒。

　　记得去年于山西平遥的城墙头，我坐在那垛口，背着城墙外浩大的柳，想把自己也砌成一块砖。那个时候，我的心里低吟的是“昔我往矣，雨雪霏霏，今我来思，杨柳依依”，我只是觉得，战争已经远离，我们已经从那个时代走出，不再有“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的悲伤，但此刻我攀登的这座城墙前后，只有峻拔的高山、只有绵亘的葱茏，没有柳，没有柔情弥漫的杨柳枝。那么，我的长城，你刚劲的脊梁背后，是否也有空旷的孤独？

　　我在有些怅惘的心绪里一直攀爬，以我的双脚碾过历史每一块记忆的砖，当我一路直上，站在那一段“水关长城”的颠峰时，我的眼前，那些苍绿的树啊草啊，霎时流淌成万顷碧波的模样，浩浩荡荡，和着长城不倒的脉搏，攀着他挺拔的脊梁正缠绵成山水相依的模样。

　　原来，我心底的精魂，那英雄男儿的峭拔，竟也是如此的模样，他只是一座山，守护着他的水，以双臂环成一个世界，呵护着他的家园。 那一刻，我的眼里心底，尽是万里长城，长城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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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杜永生 于 2010-6-13 07:48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