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的怀旧

文·帘外疏影


草长莺飞，桃红柳绿，杏花春雨江南……乡野的春天，如一幅温软细致的绢本山水画铺展于眼前。

清晨，秀野一片芳草萋萋。烟霭迷蒙，时有幽花一树明。远远地，陌上走来三三两两的村姑，看不清是否有着罗敷一般的美貌。只见她们携着小竹篮子，轻盈袅娜的身影，倏忽消失，留下一串串银铃般的欢声笑语。我想她们一定在那桑叶丛中，新茶树边……纤纤素手，一上一下，采摘新芽嫩叶。乡野如画，美人如诗，草木如织，清新而婉约。

春天里最柔美的青草，要属初长的茅针，一根根光滑柔顺，洁白如雪的嫩茅针，在微风中若隐若现，像是隐藏着羞涩的心事，饱满的爱情憧憬。

《诗经》里有诗云：“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诗中的“荑”指茅草的嫩芽，象征爱情的定情信物。久远的年代，古老的爱情。在民风淳朴的村子里，两颗年轻的心互相倾慕，急于想表白，却又含蓄蕴籍。满怀心事的少女走向春光明媚的郊外，随手往草丛中拔下一枚叶尖青绿，点染着微红的芳草，叶片里面安然藏着洁白柔软的茅针，她把它紧紧攥在手中。忐忑不安地等待下一次相遇，迟疑又含羞，最后鼓足勇气，悄悄赠予心上人。

一株平凡的春草因为爱情而显得情意绵长，洵美浪漫。隔着两千多年苍茫的旧时光往回望，仍然恍惚而美丽，在岁月的烟尘里摇曳生姿。

儿时生活在农村，每每放学后，我提个小竹篮子蹦蹦跳跳地去割兔草。那时年纪尚小，懵懂无知，不解风情。在我的印象里，茅针就是难得好吃的东西。除此，我还知道它长成毛茸茸之后能够止血，是天然的创可贴。在春天里割草，偶尔有小惊喜，就是发现嫩嫩的小茅针藏在细细长长的草叶间。拔出中间银亮柔软状如银针一枚的穗子，含在嘴里细细咀嚼，有一丝丝甜糯而清新的滋味，至今萦绕心怀。

世事变迁，曾经纤陌纵横的田野，渐渐缩小至山脚边，瘦成狭长而逼仄的一小片。取而代之的是宽阔的马路与一幢幢拔地而起的高楼。乡村的田间地头，各种各样的野菜逐渐隐匿消失。曾经一簇簇茂密丛生的小茅针，已难觅踪迹。茅针的味道与孩提的时光渐渐被湮没在岁月的烟尘里。


春天依然是美好的。尤其是古时候，生活节奏缓慢，并无飞机，高铁，轮船……各种发达的交通工具。也没有手机，电脑等高科技的通讯方式。思念，就是一根风筝的悠长细线。一头飘在天边，一头系在心头。诸多的情思，万般的牵挂，无数缠缠绕绕的相思。如春天的柳絮纷飞。

春天里最美的思念，莫过于吴越王钱镠想念回娘家小住的戴氏夫人。当他有些孤单落寞地行走在春天里，望见西湖堤岸已是一片杨柳依依，花团簇锦，不免心中失落，思念之情越来越浓。于是给妻子的信中深情寄语：“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无限柔情蜜意溢于言表，不急又不躁，一字一句，温和如同春天的暖阳。这样的信笺，大概是世间最婉转的思念与催促。

春天是浪漫柔情的季节。花朵竞相开放，芳草恣意吐绿，倾情装点着人间春色。“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花事缤纷，仿佛一场盛大的宴会隆重登场。“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诗经里的妙龄姑娘选择在桃花绽放的日子里欢欢喜喜地出嫁了。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使人销魂的春天。愿所有的繁华盛事都一起到来。趁着春光正浓，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像夜空里怒放的烟花，一朵接一朵，璀璨耀眼。如此无休无止，一直热闹下去。多么好。

终究是一厢情愿。好梦易随流水去。姹紫嫣红的春天，转眼消逝。向晚的风中隐隐飘散着若有若无的怅惘，宛如远山上一抹淡淡的雾岚，使人欲语还休。人到中年，喜欢安静。世事沉浮，爱恨离合，渐渐远去。一颗心沉在岁月的深湖里，静谧无语。任风起，雨落，花开花谢。在安静中寻找力量。在文字里走走停停。企盼一年四季都平安无忧。人间最美的时光就是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然而春天里，仍无端怀旧。每想起那些初长的茅针，就像想起一场散场的老电影。它在旧时光里。在最淳美的年华里。在阑珊的灯火里。在我寻寻觅觅的梦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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