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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我所在的乡村是一篇远没结束的散文

2022-01-06叙事散文宋长征
我所在的乡村是一篇散文。是的,因为它具备了一篇散文的基本元素。首先,这篇散文的书写者是天。天生四时,四时生万物,有沉浑的土地作铺垫,有啁啾的虫鸣作意韵,有徜徉的云谋篇布局,有茂盛的庄稼作为字符。还有草,那些不可或缺的野草,挤满了所有的沟渠和……
  
  我所在的乡村是一篇散文。是的,因为它具备了一篇散文的基本元素。
  首先,这篇散文的书写者是天。天生四时,四时生万物,有沉浑的土地作铺垫,有啁啾的虫鸣作意韵,有徜徉的云谋篇布局,有茂盛的庄稼作为字符。还有草,那些不可或缺的野草,挤满了所有的沟渠和院落,依然向村外的田地蔓延开去。你别想阻拦他们的脚步,多刺的苍耳挂在洁白的羊群上,遛遛达达,找个机会躲进泥土,就能发芽开花。会飞的蒲公英,你也甭想抓住它飞翔的翅膀,一阵秋风起,凡是有土的地方就是家。草,作了温馨的底色,在大地这张原本没有枯荣的纸笺上,成了最明媚的衬托。
  其实,要写一篇这样的散文并不轻松。有人说“意之所到,笔力曲折”,所以,我相信季节就是这样一个天才。时光在飞逝,季节更迭,没有谁真正见过执一支如椽大笔,写下这篇文字的主人。我也没见。就是此时,透过茫茫的暮色妄想看见一个清癯或伟岸的身影,依旧毫无所获。那么就猜想,猜想着游走在时光之外的那个模糊影象——走走停停,在一条春日的河畔涤亮了双眼,然后,用洁白的云朵擦拭内心的潮湿。一个写作者是会有这样的感觉的。当他飞扬的神思刹那被触动,急于找到一个喷薄的出口,好让那些绚烂的、深邃的或充满忧郁的情思,瞬间铺排,一句句,一段段,一整篇地呈现出一个完整的主题。
  他坐下了。在一片洼地,或一处微微隆起的土包上坐下,目光如炬,穿越黑暗或黎明,将胸中的火焰悄悄熄灭。是啊,一篇散文的开头怎会如此唐突呢?他怕那些倾泻的岩浆,会将他烧灼。而这,恰恰是一位捉刀者的大忌。
  莫如点燃一支烟,从某个农家院里飘起的袅袅炊烟,作为文章的主线。继而,融会贯通,串联起平凡日子里的某些章节,让意境从抽象转为具体,让内涵从空洞变得具像。
  没有谁一开始就掌握了一篇文字的旨意,哪怕是腹稿,有时甚至酝酿了很多个日夜,也不肯轻易下笔。想要行云流水么?就抬头仰望天空,天空有多高远,意象就有多深邃。想要力透纸背么?就挥舞南来北去的风尘,这样的落笔才能入木三分。如果还不够,将跫音轻轻地,轻轻地敲响夜幕的深处,有多少苦痛,有多少挣扎,才会有一字千钧的力度。
  幸好,我所在的乡村是一篇起伏不算太大的散文。村东的老槐圈阅着平淡的年轮;村西的老井辉映着如水的光阴。节奏,不急不徐,恰恰构成了一篇乡土散文最柔的意韵。
  开篇是在一个春日的清晨,那时南来的燕子刚刚穿上一套优雅的晚礼服,啄破了村前小河面上的最后一块薄冰,衔来小河滩上的第一抹青绿。春天来了——这是一个多么明丽的题眼。是燕子,踩着季节的鼓点,不早不晚,叫醒了沉睡一冬的老牛,哞哞的叫声划破了即将苏醒的大地。将种子,将太阳,将希望,统统播种。播种后的六爷蹲在村口的石碾子上,扳着指头掐算“春雨惊春清谷天......”悠悠地啜一口旱烟,目光深情,仿佛看见到了芒种,或金秋的深处。
  有时候,句子真的不太好把握。眼看着还是花红柳绿,转眼就到了激情飞瀑的夏日。忽而,太阳高高挂起,把蒲扇扇了又扇,静默的空气中始终感觉不到风的踪影。南岗子上的玉米打蔫了,北洼的谷子地龟裂了,一台台抽水机日夜加足了马力,从河里,从井里,抽出那些与生命息息相关的液体。水啊,此时成了农人眼中最美的甘霖。赤着脚板,挥汗如雨,只为将这篇由庄稼写成的句子,通顺些,再通顺些。
  谁知道明天会怎样呢?当懒汉牛三躺在大槐树下捉狭地说出这句话来,天空,在不远的上方,有乌云开始密谋,密谋一场不合时宜的倾盆大雨。雨,还是来了。豆大的雨点敲响了瓦当,敲响了青石板桥,也敲下来娘的一声声叹息:“哎!这雨,来得真不是时候!”暴雨过后的乡村依然闷热难当,娘穿过那条泥泞的乡间小道来到田里。那些前些日子刚被从干旱边缘拉回来的青苗啊,有的东倒西歪,有的已经匍匐在水里。此时的情节有些凝重,当娘佝偻着身躯将那些歪歪扭扭的字符扶起的时候,我的乡村啊,这篇布满了忧伤的散文哽咽着我的喉咙。为什么?我知道某些结局已然不能更改,但娘疲惫的步伐和花白的鬓发已将我颓然击倒。
  谁还躲在庄稼之外窃笑?谁还在因为逃离家园而沾沾自喜?谁?还有谁充当了那个逃跑的字符,将乡村的忧伤一次次一次次在大块朵颐之后,剔着牙齿,像田鼠一样在阴暗处怡然自得。你,是题外的人,不足以构成这篇散文的韵脚。
  曾经的我也像暗夜的风一样无知,崇拜过那些华丽的辞藻,一次次的奔忙,一次次的徒劳,即便坐在某些丰腴的平仄后面,也从未感觉到丝毫喜悦。我扣问过乡村的夜色,也扣问过黎明,终于,在某个秋日的午后幡然醒悟。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啊。当父亲跛着脚,走在他一辈子都踩在上面的田埂上时,晚霞似火。南岗子上的玉米熟了,大片大片的帷帐将乡村紧紧包裹;还有那些执著的豆科植物,在经历无数次的皴裂与滂沱后,终于擎出一蓬蓬坚硬的荚果。也许那些盔甲并不美丽,土黄色,暗褐色或有些苍白。但我能猜测到它们的喜悦,走过料峭的春寒,走过炎炎夏日,走过冰与火的洗礼,此时,一定无比坚强。那些即将在风中筛选出来的圆润啊,我想肯定有着像父亲般一颗温暖的心。走过风雨,走过泥泞,我看见了一个人躲在庄稼的后面,泪流满面。
  年少时,如果给我一支笔,让我写下有关乡村的这篇散文,我想我会浮躁,会毫无情由地将土地无数次无私给予的洁白的纸笺,丢弃。那时太年轻,如此沉着的笔力,不是每个人都能执笔。所幸,脚步在无数次逡巡后,终于在某个春天返航。带着一些庄稼般朴实的字符,带着泥土般淳朴的气息上路。可以没有笔,也可以没有那些狗尾续貂的所谓经典,但我有一颗心,有一腔血,还有这片土地所赐予的健硕的躯体。所以,当夜色拉上幕帷,我会像星光一样坦然,排兵布阵,将满腔的热忱和盘托出。
  形散或神聚,都不是我的原创。看见一片云匆匆走过村庄的上空,那是娘率领了一辈子的羊群罢。这些温顺的生灵,紧紧地跟随着娘的脚步,走过那么多春夏秋冬,在那片洁净的天空上肯定会留下美丽的倒影。有娘的青春,有我的守望,即便穿越一生一世,也不会有丝毫疏远。
  还有那条清澈的小河,飘来过喜悦,也承载过忧伤。没有谁说,一篇散文的主题注定要永远明媚或像风一样流畅,就像村子里的那些日子,酸甜苦辣紧紧纠缠,才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篇幅。可以哭,像前院的木叔那样,抱着在外打工儿子的骨灰,号啕大哭;也可以笑,像村后的犇爷,家里的老牛垂暮之年下了三胞胎,把一万头的炮仗挂在树梢,响了整整半个晌午。这些都是乡村这篇散文应该具备的章节,你读懂也好,读不懂也罢,都是村里人实实在在的日子。
  终于,我在注脚处看到一弯新月升起在村庄的夜空。无数个星星的眼睛在深邃的星河两岸闪闪发光。我想,那必是每一个和乡村结盟的人,无论能否解读乡村的密码,都愿意厮守终老。之所以,没有写到结尾,我知道,我所在的乡村远远不会结束,能通读已然有幸,何必期待那些飘渺虚无的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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