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表叔
2022-01-06抒情散文昨日时光
和两个同事去爬娘娘山,路上一再小心,可还是被我表叔逮了个正着,心里很不爽!不是我有意要躲避表叔,是他这人过于好客,礼数太多,撞见他肯定走不掉,纠缠起来太麻烦。河对岸的娘娘山脚下,有一个叫山口子的小镇。泥墙黑瓦,房檐低矮,临街一个狭窄幽深的甬……
和两个同事去爬娘娘山,路上一再小心,可还是被我表叔逮了个正着,心里很不爽!不是我有意要躲避表叔,是他这人过于好客,礼数太多,撞见他肯定走不掉,纠缠起来太麻烦。
河对岸的娘娘山脚下,有一个叫山口子的小镇。泥墙黑瓦,房檐低矮,临街一个狭窄幽深的甬道,表叔家就住在甬道尽头的一个破败的院子里。表叔在街边的房檐下摆个水果摊,竹筛里是一些无人问津的蔫不拉叽的苹果,和他的老脸一样布满沧桑。没事的时候,表叔搬个小凳圪就在水果摊旁,袖着双手目送路人,在心里默念着镇上每个人的婚姻状况——他和表婶是远近闻名的媒婆。表叔的水果摊摆在进出娘娘山必经的路口。去的时候表叔远远看见我,眼前一亮,立刻兴奋起来,笑着大声叫我的乳名“花狗”,弄得我很尴尬。我见躲不过,索性大大方方走上前,亲热地拉了他的手。我说我带两个同事去爬娘娘山,回来的时候再来看他。他把这话记住了,就那么眼巴巴地一直守在路口专门逮我。
娘娘山不是很高,不到四个小时我们就回来了。我们很小心地走着,远远地注意着表叔那面的动静,坏了,他正在朝我这精精神神地张望着呢。我本想躲在两个女伴身后等班车一来跳上去就走,可还是被表叔那双锐利的小眼睛给发现了。表叔大步走过来扯我,像抓一个惹了祸的孩子:“花狗,我一直等你呢。走,上屋里坐一会,你很多年都没来过了。”是啊,我有十多年没来过了。想到这一点,我很愧疚,脚步就不再迟疑,跟着表叔往前走。这时候表婶也过来了,她笑着瞅我旁边的两个美眉,我怕她误会就赶忙解释说:“这是我们单位的两个女同事,她们要爬娘娘山,没来过,让我给她们带路。”
经过路边的一家小店,我好不容易挣脱了表叔的拉扯,冲进去买了一件“特仑苏”,转身交到表婶手中。我对她说:“我们今天还有事,急着要赶回去,改天到您家里坐吧。”表叔一听这话可不依了,他的大嗓门让我觉得我不去他家仿佛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你有啥事,你有啥事?就坐一会,不耽误你的,我保证你能坐上车。”说着就把我拽进甬道,直往他低矮黑暗的小屋里推搡。
表叔今年七十九岁了,可眼不花耳不聋,还很有一把蛮力气。别看他又瘦又小,干得像山核桃一样,可竟然把我推得根基不稳,招架不住。没办法,我和两个女同事乖乖地进到他的矮屋里。矮屋还是多年前的旧模样,我小时候曾经在那里睡过觉,如今只是一座空巢。大表哥在县里当卫生协会的领导,二表哥在新疆的油田工作,表姐在县地税局当领导。儿女个个有出息,都让老人和他们住,可表叔表婶还是觉得镇上的小日子安闲自在。每年除夕,儿女们都回来,矮屋里可热闹了。
表叔怪我没给他打招呼,他们刚刚吃过饭,碗还没洗。说了不到三句话,表叔就要到外面的饭馆里给我们安排饭。我急忙出去拦他,可哪里拦得住。表叔小小的身体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劲,我把他抱住,他就像个泥鳅一样在我怀里乱摆,差点把我晃个趔趄。我喘着粗气说:“表叔啊,真的不麻烦了,我们真的还有事,等会回市里吃饭去。”表叔生气了,他拿睁圆了的小眼睛瞪着我,语气很冲地对我说:“好你个花狗,看不起你这个表叔是吗,嫌我们山里的饭脏是吧?”两个女同事听他又叫我的乳名,捂住嘴又一顿狂笑,我真是服了他了。我能说什么呢?只好放手。
这就是我的表叔,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躲他了吧。
表叔的母亲和我外婆是亲亲的两姊妹,我母亲的娘家就在娘娘山脚下。小时候过年我都要陪母亲给三外婆拜年,暑假还经常到山口子来玩,山下的好多人家都是我妈的亲戚,他们中的老辈人到现在还认识我。有一年,三外婆家住不下,我还在表叔家住过一夜,那间又黑又小的屋子现在做了他家的厨房。我清楚地记得表叔的母亲,那个我叫大姑婆的小脚老太太,她对我特别好。看着表叔家的矮屋,我想起了关于表叔的好多往事。表叔当过兵,退伍后当过大队长,在山口子也算是个风云人物了。表叔表婶人缘好,消息灵通,交际广泛,这几年当起了半职业的红娘,成全了多少青年男女的好姻缘,我那贤惠的兄弟媳妇就是他们给觅下的。
我们在小屋里坐着歇息,表婶热情地招呼我们喝茶,给我们拿来水果、瓜子,还打开电视让我们看。电视搁在高高的柜子上,须仰头才能看见。不一会,表叔回来了,人还没进屋,大嗓门先溜了进来:“这镇上的食堂不日毛,我找了一家最大的。饭已经定好了,一人一碗饺子,半小时后就好。”表叔给表婶使了个眼色,表婶听话的出去了,她要照看外面的生意。我和两个同事直夸表叔身体好,能活一百岁。表叔笑着摆手:“咦,现在不行了,我有高血压,那一次犯病了,差点把命搞没了。”我一一询问了几个表哥表姐的近况,一说起自己的儿女,老人格外地来了精神,眉飞色舞的,和我妈一样。
说着老话,时间过得特别快,两个女同事也乐于听我表叔给她们讲我小时候的故事,说什么我是双脑袋,特别聪明等,她们尤其盼望我表叔再来几句“花狗”,可惜他一直没说。半小时后,表婶用个大托盘端回了三大碗热气蒸腾的饺子。我那时也真饿了,就不客气地吃起来。饺子太多了,两个女同事没吃完,不过直夸味道好。刚放下碗,她们就要走。
表叔不再留我们,送我们到街道上去等班车。等车的间隙,我把手搭在他的肩背上,嘱咐他和表婶千万要注意身体,有时间上市里的时候别忘了来我家玩。表叔笑着答应了,他来过我的家,记性很好,不像别的老人那样容易迷路。我犹豫了一会,结果还是鼓起勇气对表叔说:“表叔,你看在哪家买的饺子,我去把钱付了。”如我预料的那样,表叔暴跳如雷,他再一次睁大了小眼睛瞪着我。他骂我:“你娃日的,你把表叔看成啥人了?”表婶跟着帮腔:“那家食堂远得很,要走半小时的路。”
我向前望着,我在想像半小时的路有多远,一望就望见了一辆回市里的班车。我急忙说了声“表叔多保重”,就一头钻了进去。身后表叔的大嗓门追上了我:“叫你妈你爸爸来耍。”我在拥挤不堪的车箱内答应着“哎”,表叔没听到。车走了好远,表叔还在路口张望着。
回家的路上,两个女同事都说我表叔这人好,还窃笑着叫我的乳名。我正告她们:“不许乱叫,尤其是回单位以后!”
很多天后,我回老家跟母亲说起这事,母亲说:“你表叔这人好。六一、二年生活那么困难,我们家都揭不开锅了,你表叔给我们送来一小口袋麸子,救了我们一家的命啊!后来我们家修房,到山里买木料,没少麻烦他,还借了人家六十块钱。你表叔这人命苦啊,小小的死了爸爸,给地主家放牛,到山里背柴,啥苦都吃过。后来参加解放军,到朝鲜去打过仗,受过伤。六六年搞‘社教’,你表叔没少挨整。最难熬的时候,你表婶把你大表哥送到我们家,在我们家待了三个月,才躲过那场劫。所以你表叔一直记我们的好,每年你爸过生日他都要来,对你们这些晚辈也不错……”
的确如此,每年我爸过生日,不管天晴下雨,也不管在哪里给他办,我表叔总是必然要来的一位远客。表叔一来,生日的气氛一下子就起来了。他说话钢响钢响的,一贯高喉咙大嗓子,走到哪里都是焦点人物。有一次,他说起为增加复转费的事大闹县民政局的经过:“狗日的,不给我办,说是不符合政策。去他妈的,我脱了裤子让那碎婆娘看我大腿上的伤,把她吓得尖叫,我问她符合不符合,她直摆脑壳。后来我抱起铺盖卷往局长办公室睡,他们很快就给我解决了。”
这就是我的表叔,一个热情似炭火一样炽热,朴厚如树兜一样实在,嚣张像无赖一样没有王法的古稀老人,我衷心祝愿他长命百岁,幸福安康,遇难总能呈吉祥。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昨日时光 于 2011-3-27 21:26 编辑 ]
很赞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