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苦难——我的乡村世界（2）之二
2022-01-06叙事散文杨映红
2我原以为张维喜是我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其实早在这之前我就已经认识他了，只是名字与人对不上号而已。听说洪水光临他家苗圃的时候，他与妻子正在灵源箐看守他辛辛苦苦才建起来的苗圃基地，和刚刚把猪、鸡家事物件搬上去的新家。在永胜小镇上，像张维喜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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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以为张维喜是我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其实早在这之前我就已经认识他了，只是名字与人对不上号而已。听说洪水光临他家苗圃的时候，他与妻子正在灵源箐看守他辛辛苦苦才建起来的苗圃基地，和刚刚把猪、鸡家事物件搬上去的新家。
在永胜小镇上，像张维喜这样纯私人性质供给林业单位用苗的苗圃基地并不多。2003年2月13日，经永胜县饮食服务公司法人代表、经理和他本人，双方协商，一致达成协议。饮食服务公司将其产权所辖灵源箐温泉山庄的2.98亩基地，承包给张维喜耕种管理，用于种植苗圃，为县里的退耕还林提供苗圃供应。承包期为三年，于2003年2月13日--2006年2月13日止，每年的承包款是1200.00元。自协议生效以来一年多里，张维喜就长期驻守在这里，一年不到的时间里，他不但通过全家人的辛勤劳动和灵活机智的市场经营，交清了前两年的承包款2400.00元。还准备在这里再向其他种植养殖业发展，可是正当今年的苗圃种植刚刚才步入正轨，丰收有望的时候，这场无情的天灾却将他们全家人脱贫致富的希望化成了泡影。
那天晚上凌晨2时，张维喜在睡梦中被“轰，轰，轰轰地……”有如山洪暴发的巨响声惊醒。刚听到山地中有水啸声，转眼就是洪流呼啸而至，心中方是愕然，但听得啸声乍起之际，若隐若现，若断若续，细若游丝，顷刻间被笼罩在刀光剑影般雷鸣电闪的大地顿成了黑暗世界，而大雨伴着雷声、水声轰轰地下来，他才惊觉这时整个世界正陷在疾雷急雨的狂暴肆虐里。在一晃眼之间，有如万马奔腾灵源箐河，展布极速，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便到处泛滥成灾。
他急忙起床到四道河、永羊公路旁察看。原来的四道河的河道已被上面冲下来的泥石流堵塞，洪水正向他的承包地和温泉山庄这个方向袭来。
张维喜心中一惊，暗道不妙，然而未等张维喜多想，洪水仿若野火从地下喷突涌冒，陡见四道河与羊坪河水犹如疾风刮到，两股洪流己迅速地合而为一汇聚一处，霎时变得水浪滔天，波涛汹涌，浩浩荡荡地咆哮起来，水力更是暴增，只见方圆一里以上的河沙均被掘地而起，在洪水的牵引下袅袅盘旋，翻腾而上。整个天空不见一丝光亮，四周漆黑一片，只见在这凄风冷雨夜中忽地暴发奔腾咆哮的山洪，以及巨大的石块不停地冲向他的承包地，疯狂的扑向温泉山庄、灵源山庄、观音阁……
张维喜急忙回去喊醒妻子，还没有等妻子汤克芳下床，洪水已经冲进了房屋。洪水来势太猛，片刻时间就有半人深，此时张维喜已经顾不得要拿什么值钱的东西，在慌乱中他的妻子连鞋都没来得及穿，手机都顾不上拿，就被他拉着手没命的逃出来。
就在他家俩口子离开房屋后不几分钟，山坡下面的林地已经被巨大的泥石流堆积得像小山一样。磨盘大的山石和大量的泥沙在洪水的裹挟携带下以排山倒海之势不停的冲向苗圃。
两人竭尽全力，拼命奔逃躲避，然而，再快的速度，怎跑得过洪水，眨眼功夫，洪水狂噬而至，疾卷向两人。张维喜只觉得似有一股无形大力，要将他和汤克芳活生生地拆散开来一样，不许他们在一起，他只觉得有些被动，在洪水面前，他这个种树好手竟显得有些笨手笨脚，他努力调动自己的全部神经，使尽浑身解数，全力配合洪水的狂轰乱炸，但还是跟不上洪水的步伐，逃不出洪水的包围圈，洪水凌空飞起，强行将两人分开……
眼看张维喜在激流中被冲得晕头转向，悲哀绝望不能躲过此劫之际，突然背后发生剧撞，产生了巨震，令他猛然清醒过来，他发现自己置身在一片乱石滩中，身后是浊浪冲天的洪水,洪水以惊人的速度狂奔,很快远离河道。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攀上了一棵大树伸出来的横枝，始爬上岸来。这时雷雨交加，天地漆黑一片，电光辉映下，才能瞥见高山峻岭、树摇草动。
张维喜一边在这暗无天光的黑暗中小心翼翼地寻找着汤克芳，一边努力寻找着其它出路，忽然一种令人撕心裂肺的苦痛填满了胸间，使他失声大叫道： "汤克芳" 、"汤克芳"那种生离死别的感受一下子涌上心头，他四处寻找着妻子却不见踪影，焦急地在风雨中自言自语道： "汤克芳被这洪水、泥石流冲到哪儿去了呢……"
惊魂未定的他只是恐惧得在风雨中大喊大叫："汤克芳！汤克芳！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就在这时，一阵闪电过后雷声一下接着一下暴响，大地又回复黑暗，洪峰显然要比适才高出许多。在被闪电照得煞白的灵源箐内，叫声完全静止，只有铺天盖地的雨声和山风的呼叫混杂在一起。张维喜爬上一片乱石，回头一看，霎时间看到在离他不远的金鸡纳树边，他惊眼看见汤克芳被洪水冲的东倒西歪，拼命挣扎，失声惊叫……眼看汤克芳就要丧命当场，张维喜手疾眼快，他纵身跃起，一把抓住汤克芳的手腕，不由分说地牵扯着汤克芳，逃向河滩高处。
张维喜夫妻俩连惊带怕，被困在小山坡上的安全地带，四面都是水，就连脚下都是淹及膝深的水，哪里也去不成。前面看不见去路，后面看不见来路。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脚下的洪水潮起又潮落，早已忘记了躲避逃命，蓦地，漫天风雨带着有如洪水咆哮的声音又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那细小的雨丝咆哮抽在脸上，仿佛针孔一样疼，张维喜一下子从怔忡中醒来，他看着在水柱激升，几个浪头打来，他的林间小屋就像汪洋中的一条小船，左倾右斜，摇摆不停，就在张维喜惊魂未定之际，蓦地又升起了一股无形大力，如一阵旋风般突然翻身卷上房顶，一个急转，将冲击五间平房激起的无数水珠，全都撑在那无形的巨幕之外，把房子压在洪水身下。
张维喜只见那他去年刚刚新搭建的五间小平房，在水幕之中顿时化为乌有！他所饲养的猪、狗、鸡、在洪水中凄惨地叫唤着渐渐远去，那叫声在雨夜中格外清晰明朗。张维喜如同万箭穿心，肝肠欲断，他的泪像激流迸飞从他眼中静静地流成了河，他的一夜睡眠也顿时化成了一场噩梦。
汤克芳浑身不停地颤抖着，她紧紧地咬着牙关，静立不动，看着张维喜说道："张维喜，今生今世，我要和你在一起！就是死也要死在一块"汤克芳一时悲从中来，忍不住失声痛哭。张维喜将她紧紧搂进怀里，让这个尝尽惊吓的女人，在自己的怀内不断抖动，张维喜不解地低头细察怀中妻子的脸，联想起昨夜在山间的小屋里，也是这样俯首凝视她的那张楚楚动人的脸，不由百感交集，想到白云苍狗，世事无常，最真切动人的现在，转眼间便已成了过眼云烟。
张维喜看着河滩上的昨天还好好的存在的家园被洪流扫得一样也没有了。一向以从容不迫，遇事镇定的张维喜也不由得在心中骇然震惊，心中暗暗地思忖道： "家里还有七十多岁的老母亲，还有二十五岁没有结婚的儿子与嫁到凤鸣的大女儿和那两个刚刚才会走路的可爱的外孙女......只要等待天亮一切都会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转的" 想到这些心急如焚的张维喜强作镇定，心情也渐渐地缓和下来。他目送急速飞坠的瓦片、木料沉没在水中，他的嘴角不自然地露出一抹悲痛莫名的笑。
汤克芳紧紧地抱着张维喜，虽然从内心来说她并不喜欢这里，甚至极度恐惧，如果不是张维喜两次奋不顾身地把她救出，那就是再有千万个汤克芳也早就丧身洪流之中。此刻她也只有一种朴素的念头，只要能够死里逃生，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哪还顾得上什么风狂雨骤走投无路，只要能够在一起，只要能够同生共死，就是死也愿意。
汤克芳的热泪随风打在张维喜的脸上、身上，她拥着他哭个不停，直哭得张维喜心里好乱！在这险情迭出的河滩上，骤见这突如其来的洪水，怎不教那平日在家安稳度日的妻子惊骇欲绝，蓦然回首，她那苍白的脸庞悲欣交集，似乎悲不可抑，又若情深似海，连张维喜这样坚定的人也不禁心神一震，在这两个人的世界里无处可逃。几乎要向死亡投降。几乎要跳入河中随波逐流任其自生自灭。
张维喜的震惊，其实并不亚于汤克芳，不过他镇定沉着，擅于掩饰自己内心的想法，表面上仍是不露痕迹；今日在此历险，无一不是上天有意巧妙安排，张维喜心神完全被汤克芳所吸引，一点也不觉得这个黄脸婆异乎寻常，只觉整个宇宙天地间，只剩下自己和这个相爱多年的老伴存在，眼前就是拿一千个诱人的美女来交换也换不去此时的这种景象。虽然两个人仍是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随时都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死亡境地。
这一夜在两个人的世界里，只有无尽的风雨，无尽的黑暗，无尽的险惧在等待着他们！汤克芳瞧着纵横开阖的水势，心内泛起一片惨烈的感觉，便如千军万马对垒沙场，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忽明忽暗的天色与险滩河流，形成一个电光石火极尽诡异的场面。在这雷电交加的黑夜里，汤克芳心神波动难平，俗语说得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能有妻子在这漫长风雨夜里陪着自己同生共死，这的确也是一件极为幸福的事啊！汤克芳望着这曾托以生死的丈夫，他便像是一座在狂风暴雨中屹立不倒的高山，不由心内充满了激烈的热情，纵是为他而死，也绝对甘心。她只觉得张维喜就是她心目中的一座大山，伟岸厚重；是一片火海，幽秘深邃，是一片烈火，充满战胜一切的力量。她就是山中的一条小溪，感受着大山的力量，她就是火中的一丛火苗，尽情地燃烧……
张维喜凝望汤克芳的双目，察觉到她眼里的丰富感情，妻子的关爱与细心，每一回都教张维喜心生感激。两人站在水中，就这样长久的痴痴对望。自两眼交锁那瞬间开始，他们的心灵已紧接在一起。当灾难出现眼前时。就在那一刹间，他与他的妻子还有包围着他的天地再无内外之分，你我之别。在那一刻，他就像火凤凰般在灾难中重生过来。为了自己，也为了对方。他暗下决心，只想带着妻子速离此地。
然而就在这黑暗中已是无路可去，就这样两人站在雨中眼睁睁地看着洪水一次又一次不断的冲向苗圃地，经过几个小时的冲刷，承包地上的五间房屋与种植的苗圃，所养的家畜以及各种物件全部都被汹涌的泥石流吞噬了。直到清晨6点左右，洪水和泥石流基本稳定，原先的河道已经消失，河水从张维喜的承包地中间新开了一条河道。原来经营的苗圃地，天亮一看早已是面目全非，洪水过处所留下的只有乱石烂泥滩，眼前的土地全部变成了一座废墟，河边水面上还漂浮着一些尚未冲去的东西，赫然是昨晚洪水泥石流的威力所造成的后果。这时雨势已歇，晨光重新照遍大地，映起地上的积水，使人怀疑身在梦中。张维喜看着天色已经蒙蒙亮了，晨光正缓缓的漾开在一片苍凉的灰白的天空。
张维喜对汤克芳露出了一个苦涩而又无奈地会心的微笑，让汤克芳感觉这微笑里含着无限的浓厚的真诚，让她在这以后无数繁星满天的夜里，无数晓雾迷蒙的清晨，还有无数落日衔山的黄昏，以及许多凄风苦雨的日子里，都会想起这个如此令人心醉，又令人心碎的早晨的微笑！
这时，汤克芳心内思潮起伏，只觉得人生便像一场永不醒来的噩梦。她焦渴地张大着嘴，艰难地喘息着，渴盼着乌云早点散去，渴盼着雨水及早收场，渴盼着洪水、泥石流早点结束。
这天晚上，张维喜拉着汤克芳的手，两个人在洪水遍布的山坡上去度过这有生以来最难忘的一夜，这一夜在两个人的世界，这一对患难与共的夫妻同经生死，共历艰危，等待黎明。
纵然山崩地裂，洪水漫天，所有的悲欢离合，都只为了验证一句话：山可移，海可枯，石可烂，此情永不移...... [ 本帖最后由 杨映红 于 2008-11-19 17:26 编辑 ]
我原以为张维喜是我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其实早在这之前我就已经认识他了，只是名字与人对不上号而已。听说洪水光临他家苗圃的时候，他与妻子正在灵源箐看守他辛辛苦苦才建起来的苗圃基地，和刚刚把猪、鸡家事物件搬上去的新家。
在永胜小镇上，像张维喜这样纯私人性质供给林业单位用苗的苗圃基地并不多。2003年2月13日，经永胜县饮食服务公司法人代表、经理和他本人，双方协商，一致达成协议。饮食服务公司将其产权所辖灵源箐温泉山庄的2.98亩基地，承包给张维喜耕种管理，用于种植苗圃，为县里的退耕还林提供苗圃供应。承包期为三年，于2003年2月13日--2006年2月13日止，每年的承包款是1200.00元。自协议生效以来一年多里，张维喜就长期驻守在这里，一年不到的时间里，他不但通过全家人的辛勤劳动和灵活机智的市场经营，交清了前两年的承包款2400.00元。还准备在这里再向其他种植养殖业发展，可是正当今年的苗圃种植刚刚才步入正轨，丰收有望的时候，这场无情的天灾却将他们全家人脱贫致富的希望化成了泡影。
那天晚上凌晨2时，张维喜在睡梦中被“轰，轰，轰轰地……”有如山洪暴发的巨响声惊醒。刚听到山地中有水啸声，转眼就是洪流呼啸而至，心中方是愕然，但听得啸声乍起之际，若隐若现，若断若续，细若游丝，顷刻间被笼罩在刀光剑影般雷鸣电闪的大地顿成了黑暗世界，而大雨伴着雷声、水声轰轰地下来，他才惊觉这时整个世界正陷在疾雷急雨的狂暴肆虐里。在一晃眼之间，有如万马奔腾灵源箐河，展布极速，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便到处泛滥成灾。
他急忙起床到四道河、永羊公路旁察看。原来的四道河的河道已被上面冲下来的泥石流堵塞，洪水正向他的承包地和温泉山庄这个方向袭来。
张维喜心中一惊，暗道不妙，然而未等张维喜多想，洪水仿若野火从地下喷突涌冒，陡见四道河与羊坪河水犹如疾风刮到，两股洪流己迅速地合而为一汇聚一处，霎时变得水浪滔天，波涛汹涌，浩浩荡荡地咆哮起来，水力更是暴增，只见方圆一里以上的河沙均被掘地而起，在洪水的牵引下袅袅盘旋，翻腾而上。整个天空不见一丝光亮，四周漆黑一片，只见在这凄风冷雨夜中忽地暴发奔腾咆哮的山洪，以及巨大的石块不停地冲向他的承包地，疯狂的扑向温泉山庄、灵源山庄、观音阁……
张维喜急忙回去喊醒妻子，还没有等妻子汤克芳下床，洪水已经冲进了房屋。洪水来势太猛，片刻时间就有半人深，此时张维喜已经顾不得要拿什么值钱的东西，在慌乱中他的妻子连鞋都没来得及穿，手机都顾不上拿，就被他拉着手没命的逃出来。
就在他家俩口子离开房屋后不几分钟，山坡下面的林地已经被巨大的泥石流堆积得像小山一样。磨盘大的山石和大量的泥沙在洪水的裹挟携带下以排山倒海之势不停的冲向苗圃。
两人竭尽全力，拼命奔逃躲避，然而，再快的速度，怎跑得过洪水，眨眼功夫，洪水狂噬而至，疾卷向两人。张维喜只觉得似有一股无形大力，要将他和汤克芳活生生地拆散开来一样，不许他们在一起，他只觉得有些被动，在洪水面前，他这个种树好手竟显得有些笨手笨脚，他努力调动自己的全部神经，使尽浑身解数，全力配合洪水的狂轰乱炸，但还是跟不上洪水的步伐，逃不出洪水的包围圈，洪水凌空飞起，强行将两人分开……
眼看张维喜在激流中被冲得晕头转向，悲哀绝望不能躲过此劫之际，突然背后发生剧撞，产生了巨震，令他猛然清醒过来，他发现自己置身在一片乱石滩中，身后是浊浪冲天的洪水,洪水以惊人的速度狂奔,很快远离河道。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攀上了一棵大树伸出来的横枝，始爬上岸来。这时雷雨交加，天地漆黑一片，电光辉映下，才能瞥见高山峻岭、树摇草动。
张维喜一边在这暗无天光的黑暗中小心翼翼地寻找着汤克芳，一边努力寻找着其它出路，忽然一种令人撕心裂肺的苦痛填满了胸间，使他失声大叫道： "汤克芳" 、"汤克芳"那种生离死别的感受一下子涌上心头，他四处寻找着妻子却不见踪影，焦急地在风雨中自言自语道： "汤克芳被这洪水、泥石流冲到哪儿去了呢……"
惊魂未定的他只是恐惧得在风雨中大喊大叫："汤克芳！汤克芳！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就在这时，一阵闪电过后雷声一下接着一下暴响，大地又回复黑暗，洪峰显然要比适才高出许多。在被闪电照得煞白的灵源箐内，叫声完全静止，只有铺天盖地的雨声和山风的呼叫混杂在一起。张维喜爬上一片乱石，回头一看，霎时间看到在离他不远的金鸡纳树边，他惊眼看见汤克芳被洪水冲的东倒西歪，拼命挣扎，失声惊叫……眼看汤克芳就要丧命当场，张维喜手疾眼快，他纵身跃起，一把抓住汤克芳的手腕，不由分说地牵扯着汤克芳，逃向河滩高处。
张维喜夫妻俩连惊带怕，被困在小山坡上的安全地带，四面都是水，就连脚下都是淹及膝深的水，哪里也去不成。前面看不见去路，后面看不见来路。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脚下的洪水潮起又潮落，早已忘记了躲避逃命，蓦地，漫天风雨带着有如洪水咆哮的声音又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那细小的雨丝咆哮抽在脸上，仿佛针孔一样疼，张维喜一下子从怔忡中醒来，他看着在水柱激升，几个浪头打来，他的林间小屋就像汪洋中的一条小船，左倾右斜，摇摆不停，就在张维喜惊魂未定之际，蓦地又升起了一股无形大力，如一阵旋风般突然翻身卷上房顶，一个急转，将冲击五间平房激起的无数水珠，全都撑在那无形的巨幕之外，把房子压在洪水身下。
张维喜只见那他去年刚刚新搭建的五间小平房，在水幕之中顿时化为乌有！他所饲养的猪、狗、鸡、在洪水中凄惨地叫唤着渐渐远去，那叫声在雨夜中格外清晰明朗。张维喜如同万箭穿心，肝肠欲断，他的泪像激流迸飞从他眼中静静地流成了河，他的一夜睡眠也顿时化成了一场噩梦。
汤克芳浑身不停地颤抖着，她紧紧地咬着牙关，静立不动，看着张维喜说道："张维喜，今生今世，我要和你在一起！就是死也要死在一块"汤克芳一时悲从中来，忍不住失声痛哭。张维喜将她紧紧搂进怀里，让这个尝尽惊吓的女人，在自己的怀内不断抖动，张维喜不解地低头细察怀中妻子的脸，联想起昨夜在山间的小屋里，也是这样俯首凝视她的那张楚楚动人的脸，不由百感交集，想到白云苍狗，世事无常，最真切动人的现在，转眼间便已成了过眼云烟。
张维喜看着河滩上的昨天还好好的存在的家园被洪流扫得一样也没有了。一向以从容不迫，遇事镇定的张维喜也不由得在心中骇然震惊，心中暗暗地思忖道： "家里还有七十多岁的老母亲，还有二十五岁没有结婚的儿子与嫁到凤鸣的大女儿和那两个刚刚才会走路的可爱的外孙女......只要等待天亮一切都会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转的" 想到这些心急如焚的张维喜强作镇定，心情也渐渐地缓和下来。他目送急速飞坠的瓦片、木料沉没在水中，他的嘴角不自然地露出一抹悲痛莫名的笑。
汤克芳紧紧地抱着张维喜，虽然从内心来说她并不喜欢这里，甚至极度恐惧，如果不是张维喜两次奋不顾身地把她救出，那就是再有千万个汤克芳也早就丧身洪流之中。此刻她也只有一种朴素的念头，只要能够死里逃生，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哪还顾得上什么风狂雨骤走投无路，只要能够在一起，只要能够同生共死，就是死也愿意。
汤克芳的热泪随风打在张维喜的脸上、身上，她拥着他哭个不停，直哭得张维喜心里好乱！在这险情迭出的河滩上，骤见这突如其来的洪水，怎不教那平日在家安稳度日的妻子惊骇欲绝，蓦然回首，她那苍白的脸庞悲欣交集，似乎悲不可抑，又若情深似海，连张维喜这样坚定的人也不禁心神一震，在这两个人的世界里无处可逃。几乎要向死亡投降。几乎要跳入河中随波逐流任其自生自灭。
张维喜的震惊，其实并不亚于汤克芳，不过他镇定沉着，擅于掩饰自己内心的想法，表面上仍是不露痕迹；今日在此历险，无一不是上天有意巧妙安排，张维喜心神完全被汤克芳所吸引，一点也不觉得这个黄脸婆异乎寻常，只觉整个宇宙天地间，只剩下自己和这个相爱多年的老伴存在，眼前就是拿一千个诱人的美女来交换也换不去此时的这种景象。虽然两个人仍是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随时都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死亡境地。
这一夜在两个人的世界里，只有无尽的风雨，无尽的黑暗，无尽的险惧在等待着他们！汤克芳瞧着纵横开阖的水势，心内泛起一片惨烈的感觉，便如千军万马对垒沙场，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忽明忽暗的天色与险滩河流，形成一个电光石火极尽诡异的场面。在这雷电交加的黑夜里，汤克芳心神波动难平，俗语说得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能有妻子在这漫长风雨夜里陪着自己同生共死，这的确也是一件极为幸福的事啊！汤克芳望着这曾托以生死的丈夫，他便像是一座在狂风暴雨中屹立不倒的高山，不由心内充满了激烈的热情，纵是为他而死，也绝对甘心。她只觉得张维喜就是她心目中的一座大山，伟岸厚重；是一片火海，幽秘深邃，是一片烈火，充满战胜一切的力量。她就是山中的一条小溪，感受着大山的力量，她就是火中的一丛火苗，尽情地燃烧……
张维喜凝望汤克芳的双目，察觉到她眼里的丰富感情，妻子的关爱与细心，每一回都教张维喜心生感激。两人站在水中，就这样长久的痴痴对望。自两眼交锁那瞬间开始，他们的心灵已紧接在一起。当灾难出现眼前时。就在那一刹间，他与他的妻子还有包围着他的天地再无内外之分，你我之别。在那一刻，他就像火凤凰般在灾难中重生过来。为了自己，也为了对方。他暗下决心，只想带着妻子速离此地。
然而就在这黑暗中已是无路可去，就这样两人站在雨中眼睁睁地看着洪水一次又一次不断的冲向苗圃地，经过几个小时的冲刷，承包地上的五间房屋与种植的苗圃，所养的家畜以及各种物件全部都被汹涌的泥石流吞噬了。直到清晨6点左右，洪水和泥石流基本稳定，原先的河道已经消失，河水从张维喜的承包地中间新开了一条河道。原来经营的苗圃地，天亮一看早已是面目全非，洪水过处所留下的只有乱石烂泥滩，眼前的土地全部变成了一座废墟，河边水面上还漂浮着一些尚未冲去的东西，赫然是昨晚洪水泥石流的威力所造成的后果。这时雨势已歇，晨光重新照遍大地，映起地上的积水，使人怀疑身在梦中。张维喜看着天色已经蒙蒙亮了，晨光正缓缓的漾开在一片苍凉的灰白的天空。
张维喜对汤克芳露出了一个苦涩而又无奈地会心的微笑，让汤克芳感觉这微笑里含着无限的浓厚的真诚，让她在这以后无数繁星满天的夜里，无数晓雾迷蒙的清晨，还有无数落日衔山的黄昏，以及许多凄风苦雨的日子里，都会想起这个如此令人心醉，又令人心碎的早晨的微笑！
这时，汤克芳心内思潮起伏，只觉得人生便像一场永不醒来的噩梦。她焦渴地张大着嘴，艰难地喘息着，渴盼着乌云早点散去，渴盼着雨水及早收场，渴盼着洪水、泥石流早点结束。
这天晚上，张维喜拉着汤克芳的手，两个人在洪水遍布的山坡上去度过这有生以来最难忘的一夜，这一夜在两个人的世界，这一对患难与共的夫妻同经生死，共历艰危，等待黎明。
纵然山崩地裂，洪水漫天，所有的悲欢离合，都只为了验证一句话：山可移，海可枯，石可烂，此情永不移...... [ 本帖最后由 杨映红 于 2008-11-19 17:2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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