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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看新闻联播

2022-01-06叙事散文山中万户侯
大姨生活在城里,她家有一台17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头上伸着两条天线,像蜗牛的触角,调台时用旋钮,“梆梆”,又“梆梆”,干脆如更夫巡夜。很长一段时间,我认为那两条蜗牛的触角和那几声更夫的梆声就代表着城市,代表着富裕、新时代和高贵。而大姨走路又轻……
  大姨生活在城里,她家有一台17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头上伸着两条天线,像蜗牛的触角,调台时用旋钮,“梆梆”,又“梆梆”,干脆如更夫巡夜。很长一段时间,我认为那两条蜗牛的触角和那几声更夫的梆声就代表着城市,代表着富裕、新时代和高贵。而大姨走路又轻手轻脚,说话又细声细气,生怕惊动了树上的灰尘;加之大姨家厨房的锅只有我家大锅的十分之一,我有理由担心大姨家的温饱问题,于是我想,生活在城里的优雅归结起来不外乎这么几个形容词:轻、慢、细、小。   其时我上高中,住集体宿舍,偶尔去大姨家蹭饭。姨夫是老共产党员,任过要职,头发花白,颇像前不久因健康原因辞掉了香港特区行政长官之职的董建华。他说话时常以“这个”、“那个”开头,拖长音,思索时皱眉头,大姆指卡在下巴上,我估计许多电影中共产党干部的动作是从姨夫那儿学去的。   很多时候,姨夫和大姨坐在院中的桃树下,姨夫摇着一把扇子,大姨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两个人不说一句话能坐一下午,似乎他们对这样干巴巴地坐着极感兴趣。大约是周六放学后,我进了大姨家的院子。这个近郊的院子和他们的几间平房对我们农村而言过于寒酸,可是对城里而言又过于奢侈。姨夫和大姨见了我,似乎也意识到这样长时间坐下去也是不对的,便如梦初醒一般,先后从桃树下立起身,前者翻看当天送来的《人民日报》和《甘肃日报》,后者去厨房做饭。姨夫在翻看报纸的时候会冷不丁说:出事了!稍顷,又淡淡地说,出事了!没人理他——事实上院子中只有我们三个人,偶尔也包括表哥——连我也不理他。我曾经被姨夫“出事了”的警语惊得打了个激凌,跑去一看,原来报上称,一只大熊猫难产了。   大姨在厨房里悄无声息地做饭,不一刻功夫,饭菜端上来,有竹笋、水萝卜、土豆片、蒜苔肉丝。那个和蛋糕一般大小的铁锅居然能出产这么丰盛的饭菜,这让我感到,“小”代表城市深不可测的享受,“大”则代表乡村一望而知的丰收。我家的锅大得能煮一头猪,其实更多的时候,母亲为家里煮的是满满一锅洋芋、南瓜、胡萝卜、毛豆和玉米。   吃晚饭的时候,姨夫把黑白电视机拧得梆梆响,调好了天线,坐下来,屏幕上划过一个旋转的地球,新闻联播开始了。   开始于新闻联播的晚饭,犹如沐香浴手后之捧卷释读,都是完美无缺的幸福。   天下还有比这更好听的普通话吗?没有。天下还有比这里更大的事件吗?没有。播音员的声音权威得犹如先知,在这些声音中,一顿百姓人家的晚餐有条不紊地进行,菜梗下肚,米面下肚,汤羹下肚。工业怎样了,农业如何了;哪里有了战乱,哪里发生灾荒,哪里举行大选。我们吃着,听着,扫一眼屏幕。夜色喑下来,屋里灯亮了。姨夫说,出事了!没人理他。屏幕上,以色列境内的一辆坦克激烈地爆炸,巨大的火焰即便在黑白屏幕上也让人能感到灼人的黄红色。   很多年了,无论在任何地方,只要新闻联播开播的音乐一起,我脑子只映出的就是大姨家的小院、平房和晚饭,还有姨夫冷不丁迸出的一句:出事了!   天下至为幸福的生活,始自新闻联播时的晚饭。   那甚至是一种高贵的平民生活,安静,祥和,亲善,在烟火苍苍的深处藏着朴素的自足。   我于是常常在家里把新闻联播的声音夸张地扩大,它能穿透七寸板墙,让外人听出屋里的幸福。我们关注自己的晚饭和关注新闻联播一样重要。世事风云变幻,人间白云苍狗,只有这顿晚饭,一直要这样吃下去,吃得人性中隐藏的温情的秘密如一佛出世般袅袅盛开。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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